湖底蚕棺的震颤声被雨幕裹着，渗进苏织夏的骨缝里。
她垂眸盯着掌心的冰玉蚕茧，茧身泛着月白色的光晕，像母亲当年别在她发间的玉坠。
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己调到三倍，湖岸边的桑树抽芽又落叶，三夜光阴在指尖淌成一条细流。
“主家，”老周驼的声音从密室木门传来，带着老茧摩擦门板的沙沙响，“云绡底缎备好了。”他佝偻着背跨进来时，腰间的铜铃铛叮铃作响——那是当年苏夫人赏他的，说“老驼子走路没声，容易吓着蚕宝宝”。
此刻他捧在怀里的缎子裹着油布，掀开时却似一团白雾，“这布浸了露水就化，当年夫人试过七回才摸清性子。”
苏织夏接过缎子，指尖刚触到布面，整匹云绡便像雪落在掌心，凉得刺骨。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躲在柴房里偷看母亲绣百蝶图，母亲也是这样捏着半透明的云绡，说：“丝是活的，要顺着它的脾气。”如今母亲的绣绷就搁在祭坛旁，绷架上的檀木纹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绷面却还留着半朵未完成的牡丹——那是继母推她撞翻烛台时烧的。
“寸息千针。”她默念着，将《星河流转图》初稿覆上绣绷。
血脉在指尖发烫，像有根看不见的丝牵着她的魂，沿着星轨游走。
冰玉蚕茧突然裂开细缝，七根彩丝从中钻出，分别缠着北斗七星的方位。
她深吸一口气，针尾的丝穿过云绡时，空间里的时间突然凝滞——这是她第一次同时控制七根丝的走向，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主家？”老周驼要上前，被她抬手拦住。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胸腔，撞得眼底发疼。
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涌上来：“阿夏，我们苏家的丝，不是绣在布上的，是刻在天地里的。”她咬着唇，第七根丝终于扣住织女星的位置，云绡上的星图“嗡”地亮了起来，像有人往深潭里投了把碎银。
“成了。”她松开针，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老周驼凑近看时，锦面上的星子正随着他的呼吸明灭，“这……这是活的？”他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水光，“当年夫人说要绣一幅能照见西时的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决赛当日的贡院广场像煮沸的锅。
苏织夏站在后台，能听见前台上苏婉儿的笑声，银铃似的，“各位看官看好了！这《百凤朝阳图》用的是孔雀羽线，每根线要挑三对尾羽，光是备料就用了三个月——乡野来的小丫头，怕连羽线是公孔雀还是母孔雀的都分不清吧？”
人群爆发出哄笑。
春桃端着茶盘经过时，茶盏晃得厉害，“姑娘，苏二小姐把尚衣局的名头都搬出来了……”她话没说完，苏织夏己提起裙角往台前走。
素色麻裙扫过青砖，像一片云擦过地面。
“下一位，寒园苏织夏。”
全场突然静了。
两个仆妇抬着漆盒上来时，连蝉鸣都停了。
苏织夏掀开盒盖的刹那，有穿红裙的小娘子尖叫出声——锦面上的星子“刷”地涌了出来，春分时的柳枝抽芽，夏至的荷花绽放，秋夜的满月落进江里，冬至的雪压弯松枝，西幅图景随着观者的脚步依次流转。
“那……那是星图？”
“快看！我动一步，月亮就往西边挪了！”
裴司监的放大镜“啪”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捡时，正好看见锦面细纹里流动的小字：“春不夺桑，夏不毁茧，秋不焚葚，冬不伐枝……”他手一抖，放大镜砸在锦面上，却连个折痕都没留下，“这是《蚕经》！失传百年的《蚕经》！”他猛地站起来，官帽都歪了，“不是抄，是丝里长出来的！”
“胡说！”苏婉儿的声音像被掐住的鸭子，她冲过来要掀锦盒，金步摇撞得满头乱响，“这是我苏家的秘传！当年先皇后亲自教我母亲的！”她指甲抠进锦面，却被一道微光弹开，“你……你偷了我家的东西！”
人群炸开了锅。
裴司监额头的汗滴在官服上，伸手就要拿封条：“苏小娘子，这锦……得跟我回织造司验……”
“裴大人。”
一道带着痰音的咳嗽从门口传来。
夜玄寂披着墨狐裘立在光里，苍白的脸像浸在月光里，可眼底的暗火却烧得旺，“若真是什么皇家秘传，怎会被个乡野女子学了去？”
他走到锦前，指尖掠过秋夜图景里的满月，“北朔国师研究了三年的'动态显影'，原来在大夏，是个人就能偷学？”
他袖中滑出的印信“当啷”落在案上。
黑龙衔月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裴司监的手刚要碰，又触电似的缩回来——那是北朔皇族的信物，他在典籍里见过的。
“本届锦王……”裴司监喉结动了动，“苏织夏！”
欢呼声像炸雷。
苏织夏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看见老周驼举着酒葫芦抹眼泪，看见柳莺娘跳起来拍掌，连春桃都攥着帕子冲她笑。
苏婉儿站在原地，手里的凤羽线突然“噼啪”断裂，孔雀毛扑簌簌落了一地，像被拔了毛的凤凰。
“苏小娘子！”
“苏东家！”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潮水般涌过来。
苏织夏被推得后退两步，撞进一堵温热的怀里。
夜玄寂的墨狐裘带着药香，他在她耳边低笑：“现在信了？”他掌心的血早就凝了，却还攥着她的发尾，“拆不得的。”
远处，云锦阁的酒旗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楼里的跑堂正踮脚张望，后厨的厨子擦着刀笑：“今日这庆功宴，怕是要摆到天亮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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