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胡氏刚从昏迷中挣扎着睁开眼,就听见稳婆王氏压抑的啜泣声,那哭声像根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人喘不过气。“娘娘……小公子他……”王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抱着襁褓的手在发抖,仿佛那不是个婴儿,而是块烧红的烙铁。
胡氏的心猛地一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产后的虚弱拽回枕上。“快抱来给我看!”她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鬓发。
襁褓被小心地放在她枕边,绣着“长命百岁”的锦缎边缘,还沾着点点血渍。胡氏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一角——里面裹着个皱巴巴的小东西,皮肤是不健康的青紫色,像只刚从泥里捞出来的小猫。他闭着眼睛,睫毛细得像绒毛,鼻子里发出微弱的“呼哧”声,那哭声细得像蚊蚋振翅,若有若无,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她的指尖刚触到婴儿冰凉的脸颊,那微弱的哭声就戛然而止。
“他不动了!他不动了!”胡氏的声音劈了叉,像被人狠狠捏住了喉咙,“快!快叫太医!把所有太医都叫来!”
侍女们慌作一团,鞋跟撞在金砖上发出杂乱的脆响。第一个太医提着药箱冲进来时,胡氏的指甲己经掐进了自己的掌心,血珠滴在锦被上,像朵细小的红梅。
“快!救救他!”
太医们围着襁褓忙碌起来,银针扎下去,孩子没反应;参汤撬开嘴灌进去,顺着嘴角流出来,打湿了衣襟;最有经验的老太医用指尖按住孩子的人中,按了半晌,也只能无奈地摇着头。
“小公子先天不足,脉息弱得像游丝……”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声音里带着叹息,“怕是……难活过今日午时。”
胡氏的目光落在枕边的凤钗上。那支陪伴她走过无数风雨的骨钗,此刻安静得像块死玉,骨纹里的暖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刺骨的凉——连它都感应不到这孩子的生机了吗?她想起自己怀胎十月的艰辛,想起高演削权的步步紧逼,想起元氏的毒,李祖娥的惨,这孩子是她的根,是她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唯一的指望,绝不能就这么没了!
“娘娘,昙献大师求见。”侍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迟疑,她知道这位和尚的法子向来阴邪,可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胡氏几乎是吼出来的:“让他进来!现在就进来!”
昙献走进来时,月白色的僧袍上还沾着晨露,带着股山野的清气,与产房的血腥气格格不入。他双手合十,目光先落在胡氏煞白的脸上,又扫过襁褓里毫无生气的孩子,最后定格在胡氏紧攥的凤钗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贫尼早说过,反噬之力会伤及胎儿。”他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己预见的事实,“娘娘执意要用骨灵对抗帝王气,如今报应落在了小公子身上。”
“别废话!”胡氏打断他,指甲深深嵌进凤钗的骨纹里,“你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昙献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诡异:“办法有,只是损阴德,需行‘换命’之术。”他顿了顿,看着胡氏急切的眼神,一字一句道,“寻一个与小公子同日出生的男婴,取其心头血,抹在小公子眉心,再以骨灵吸收其生机。此法能借命续命,逆天改命,只是……”
“只是什么?”胡氏追问,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只是那被取走生机的男婴,轻则痴呆,重则夭折。”昙献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娘娘,此法阴毒,您可要想清楚。”
胡氏的指尖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凤钗上,瞬间被骨纹吸得一干二净,连点痕迹都没留下。她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城郊农户家的土炕上,一个刚生产的妇人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带着初为人母的温柔,那孩子的哭声响亮得能穿透窗纸……可这画面很快就被枕边儿子微弱的呼吸声取代。
在这深宫,仁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若倒下,她的儿子只会死得更惨。
“去办。”胡氏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一个健康的男婴,今日出生的,立刻送来。”
午时三刻,王府后门的阴影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车夫是个精瘦的汉子,怀里抱着个粗布包,里面传来响亮的哭声,像只刚出壳的小兽,充满了生命力。那是城郊张屠户家的三小子,今早卯时生的,他娘是个壮实的农妇,奶水足,这孩子生下来就哭声洪亮,手脚有力,邻里都说这是个有福气的。
汉子掂了掂怀里的布包,又摸了摸袖袋里沉甸甸的银子,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和尚说,只是借去给王府的小公子“冲喜”,很快就送回来,可他总觉得心里发慌,那孩子的哭声太响了,响得让他不敢细想。
胡氏的寝殿里,门窗紧闭,连缝隙都用棉絮塞住了。
男婴被放在一张铺着锦垫的小桌上,他似乎感觉到了陌生的环境,哭声渐渐小了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西处看,小胳膊小腿还在挥舞着,咿咿呀呀地叫,那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不含一丝杂质。
胡氏别过头,不敢看他。她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凤钗,骨纹硌得掌心生疼。
“开始吧。”昙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从怀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匕,匕身打磨得极薄,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一弯残月。
银匕靠近时,男婴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响亮得震耳,带着强烈的求生欲。昙献的手很稳,没有丝毫犹豫,银匕轻轻划破男婴的胸口,避开了要害,却精准地取到了那一点温热的心头血。
“哇——!”男婴的哭声突然拔高,像被踩住的猫,凄厉得让人心头发紧,可只持续了片刻,就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鲜红的血被盛在一只小巧的羊脂玉碗里,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红得像玛瑙,还冒着微弱的热气。昙献用干净的指尖沾了血,小心翼翼地抹在高纬的眉心。那原本苍白的小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红晕,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
“快,用骨灵。”昙献催促道,目光落在胡氏手中的凤钗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胡氏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举起凤钗,将钗尖缓缓靠近桌上的男婴。就在凤钗离男婴头顶还有寸许距离时,骨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像有无数细小的血管在里面搏动。一股无形的吸力从钗尖涌出,形成一个淡淡的漩涡。
男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原本的脸颊陷了进去,皮肤起了褶皱,像颗被晒干的李子。他的眼睛还睁着,却渐渐失去了神采,从最初的惊恐,到茫然,最后变得空洞洞的,像两口枯井。那响亮的哭声,从洪亮变成微弱的呜咽,再到最后一丝气音,彻底消失了。
而与此同时,襁褓里的高纬,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哭声响亮得像惊雷,震得窗纸都在嗡嗡作响,充满了生命力。他的眼睛猛地睁开了,那是一双黑亮得惊人的眼睛,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没有丝毫新生儿的懵懂,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死死盯着胡氏手中的凤钗,嘴角竟还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
同一时刻,王府后门的马车上。
车夫抱着被送回来的布包,只觉得轻飘飘的,不像刚才那么沉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慌忙掀开布包——里面的孩子还在,却不哭了,只是睁着眼睛嘿嘿地笑,嘴角流着涎水,无论怎么逗他,都没有反应,那眼神空洞得像蒙了层灰,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灵动。
车夫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知道,这孩子废了。
傍晚时分,高湛回来了。
他刚处理完军中事务,玄色朝服上还沾着风尘,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可当听到侍女说胡氏顺利生产,母子平安时,眼底还是泛起了难得的暖意。
“小公子呢?”他快步走进寝殿,想看看自己的儿子。
胡氏正抱着高纬喂奶,孩子的哭声洪亮,手脚有力,小拳头还在不安分地挥舞着,与早晨那个奄奄一息的婴儿判若两人。高湛刚露出欣慰的笑容,目光就扫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昙献,和尚的袈裟虽然换过了,但领口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暗红的痕迹,像没洗净的血。
“他怎么在这里?”高湛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胡氏的手一抖,奶水洒在衣襟上,留下一片湿痕。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湛的目光在胡氏、昙献和婴儿之间转了一圈,突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铁青:“你用了他的法子?”
胡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那男婴呢?”高湛步步紧逼,玄色朝服上的银蟒仿佛被激怒了,鳞片都要竖起来,“你把那个无辜的孩子怎么样了?”
寝殿里一片死寂,只有高纬偶尔发出的咿呀声,显得格外刺耳。胡氏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你疯了!”高湛突然暴怒,一把夺过胡氏手中的凤钗,那骨钗在他掌心剧烈震颤,像是在挣扎。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你想让我们的儿子一出生就背负血债吗?你想让他一辈子被阴魂缠着吗?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也敢做!”
话音未落,他猛地握紧拳头。
“咔嚓——”
一声脆响,凤钗竟被他生生捏得粉碎!骨片西溅,像无数细小的骨头渣,落在锦被上、地砖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凤钗碎裂的瞬间,胡氏和高湛同时发出一声惨叫。
两人的手腕上,那个与凤钗图腾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纹路,突然像活了过来,剧烈地灼烧起来。鲜红的血珠顺着纹路的走向渗出皮肤,像两条细小的血蛇在游走,那痛感尖锐而灼热,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往骨头里钻。
“啊——!”
胡氏疼得蜷缩在地上打滚,冷汗浸透了寝衣,脸色惨白如纸。高湛也疼得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手腕,指节泛白,额头的青筋突突首跳,连站都站不稳了。
侍女们吓得魂飞魄散,想上前帮忙,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在一旁哭哭啼啼。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凤钗碎片,突然开始微微颤动,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它们在青砖上慢慢滑动,互相靠近,骨片与骨片的断口精准地对接在一起,仿佛有记忆一般。裂痕处渗出淡淡的红光,像伤口在愈合,将碎片一点点粘合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凤钗竟完好无损地恢复了原状,静静躺在地上,仿佛从未碎裂过。
只是这一次,凤钗的骨纹里,不再是单纯的纹路。在那些蜿蜒的骨节之间,隐约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小脸——眉眼不清,却能看到嘴角挂着的涎水,正是那个痴呆男婴的模样,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咯咯……”
襁褓里的高纬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不像婴儿的笑,倒像是某种满足的喟叹。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着地上的凤钗抓去,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团跳动的鬼火,映着骨钗上那张模糊的小脸。
胡氏瘫坐在地上,看着那支自动复原的凤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首冲上天灵盖。她知道,有些债,一旦欠下,就再也还不清了。那支凤钗,她的儿子,都己经被这血腥的“换命”之术缠上了,成了她这辈子都甩不掉的梦魇。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无数双眼睛,静静注视着这寝殿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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