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绍德的靴子踏碎了礼佛堂的寂静,像块石头砸进了深潭。
十八岁的少年郎,腰间系着象征宗室身份的玉带,玉扣碰撞的脆响里,藏着几分少年人的急切。他来凤仪宫,原是想谢胡氏——上月围猎时他坠马,腿骨裂了缝,太医嘱咐要静养百日,是这位皇婶让人悄悄递了瓶“续骨膏”,不到半月就能下地了。
可刚转过回廊,佛堂后墙就传来细碎的响动。不是念珠的“咔哒”声,也不是翻经卷的轻响,是布料摩擦的窸窣,混着种腻人的喘息,像蛇在草丛里扭动。
“皇后娘娘在吗?”高绍德叩了叩虚掩的门,指节碰在门板上,发出“笃笃”的声,无人应答。
他推门的刹那,檀香混着另一种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昙献僧袍上的皂角香,缠上胡氏常用的蔷薇露,酿出种让人面红耳赤的腻。高绍德的目光像被钉住,撞进密室的景象里:胡氏的凤钗落在锦垫上,骨纹泛着微光;月白色的僧袍与皇后的霞帔缠在榻边,像两条绞在一起的蛇;昙献的手按在她的后腰,指腹正压在那道暗红色的图腾上,像在传递什么隐秘的力量。
“你!你们……”少年的脸瞬间涨红,像被泼了盆滚烫的血。他想起宫里那些污秽的流言,那些他曾拍着桌子斥为“放屁”的话,此刻都成了眼前活生生的画面,抽得他脸颊生疼。
胡氏猛地拽过衣袍,慌乱中,凤钗的尖刺刺入掌心,血珠滴在骨纹上,像水滴进了干涸的河床,瞬间被吸得一干二净。“绍德殿下,不得无礼!”她的声音发颤,却强撑着皇后的威严,眼底的慌乱像被风吹动的烛火。
“无礼?”高绍德冷笑,少年人的冲动像野草般疯长,压过了对“皇婶”的敬畏,“皇婶就是这样为纬儿祈福的?褪了衣裳跟和尚厮混,也不怕污了佛祖的眼,脏了皇家的血脉!”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专挑最不堪的地方扎。
胡氏的脸瞬间变得铁青。被撞破的羞愤,被当众讥讽的恼怒,像两团火在胸腔里炸开。她下意识地抓起凤钗,钗尖对着高绍德,骨纹里的魇力不受控制地涌了出去——她原本只想让这张聒噪的嘴闭上片刻,却忘了凤钗的力量早己在双修中变得暴戾,像头饿极了的野兽。
高绍德突然惨叫一声,像被烙铁烫了。
他捂住头,眼睛里的清明迅速被血丝吞噬,像被墨汁染了的水。刚才还涨红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角淌出透明的涎水,顺着下巴滴在锦袍上,晕出片湿痕,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换了副皮囊。“妖怪……都是妖怪……”他嘶吼着扯开自己的玉带,锦袍被撕成碎片,露出的胸膛上,赫然浮现出与胡氏脚踝相似的图腾,只是颜色更浅,像刚被热水烫过的红印。
“疯了!殿下疯了!”路过的宫女瞥见这一幕,手里的食盒“哐当”掉在地上,糕点滚了一地,她尖叫着捂着脸跑开,鞋都跑掉了一只。
高绍德赤着脚在宫道上狂奔,发髻散了,墨色的长发像水草般披在肩上,一只鞋跑丢了,另一只挂在脚踝上,拖出“啪嗒啪嗒”的响。他嘴里胡乱喊着,词句破碎却刺耳:“和尚压皇后……图腾吃人……佛堂里有骨头……”他撞翻了洒扫的水桶,浑浊的水花溅湿了路过的太监,那太监吓得瘫在地上,看着他疯癫的背影,连滚带爬地往高湛的御书房跑,嘴里喊着:“陛下!长广王世子疯了!”
高湛赶到时,正看见高绍德抱着朱红的宫柱啃咬,牙印深深嵌在漆皮里,渗出血丝,像头饿疯了的野兽。少年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瞳孔里布满血丝,像看杀父仇人:“是你!是你让她害我……你们都想杀了我……”
高湛的脸色瞬间沉得像冰,冻得能砸出裂纹。
他永远忘不了高洋在世时,这个侄子是如何跟着他父亲,叉着腰嘲笑自己“畏缩如鼠”;忘不了高洋醉酒后把他扔进猪圈,让他跟猪抢食时,高绍德就在栏外拍手叫好,声音清脆得像银铃;更忘不了这张酷似高洋的脸,每次见了他,眼里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轻蔑,像在看一个捡来的废物。此刻这张脸扭曲着,更让他积压了半生的恨意翻涌如沸,烫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陛下,这……”昙献赶来时,僧袍的腰带还没系好,露出的胸口沾着点胭脂,看见高湛眼底的杀意,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高湛没看他,仿佛他只是团无关紧要的影子。他缓缓摘下腰间的玉鞭——那鞭子是他登基后新制的,象牙柄,鞭身嵌着七颗铜珠,颗颗都磨得发亮,是用来“惩戒不驯”的。“宗室出此疯癫,秽乱宫闱,有辱皇家颜面。”他的声音平得像刀,每个字都透着寒意,“拖去太庙,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打死。”
玉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在太庙空旷的殿堂里回荡,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高绍德的惨叫从洪亮变成微弱的呜咽,再到最后只剩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破风箱在拉扯。他的血溅在太祖皇帝的牌位上,红得刺眼,像给冰冷的木牌染上了活色。高湛的手没停,铜珠嵌进少年的皮肉,带出的血沫溅在他的龙袍上,像开了朵又一朵暗红的花。首到高绍德的身体软得像条死蛇,再也发不出一点声息,他才扔掉鞭子,铜珠上的血滴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像朵绽开的红梅。
胡氏站在太庙门口,指尖的凤钗烫得惊人,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她看着高湛转身时,龙袍上溅着的血痕,又想起高绍德刚才疯癫的样子——那是她的魇力所致,却被高湛用来报了私仇,干净利落,连点愧疚都没有。
突然,一阵穿堂风卷过,高绍德尸体上未干的血珠被卷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首首飞向胡氏的发髻。
“嗤——”
血珠落在凤钗上,瞬间被骨纹吸尽,连点痕迹都没留下。钗头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骨纹里的黑液翻涌如沸,竟隐隐凝成九个血点,像九颗没干透的血珠,在里面缓缓转动。
一个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非男非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还差九个祭品,魃母便醒。”
胡氏猛地攥紧凤钗,指节泛白,骨纹的锐边嵌进掌心,渗出血珠,却感觉不到疼。腕上的图腾突然发烫,颜色深得像要滴出血来,与脚踝的纹路遥相呼应,像两条活过来的血蛇。她看着太庙深处高湛的背影,那背影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又格外冷酷,再想起镜中那个青面獠牙的自己,突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北齐江山,早己成了一座巨大的祭坛,而他们,都是待祭的牲灵,用血肉喂养着某种未知的邪异。
昙献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看着凤钗上跳动的红光,眼底闪过一丝贪婪,像饿狼看见了肥肉,却又迅速被恐惧取代——他知道,那声音不是幻觉,而胡氏,正在变成他既渴望掌控,又害怕反噬的存在。
太庙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地上渐渐冷却的尸体,和殿堂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一幅无声的地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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