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士开的府邸今夜亮如白昼,朱红的灯笼从大门一首挂到内院,绢面被风鼓得圆圆的,像一串串熟透的果子。府里飘出的酒气混着脂粉香,顺着巷口往街面漫,路过的百姓都捂着鼻子绕着走——那味道太腻,像块浸了蜜的肥肉,甜得发腥。
正厅里,和士开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怀里搂着个穿水红舞裙的姬妾。那姬妾的手指在他锦袍上画着圈,指甲染着蔻丹,红得像血。他手里的白玉酒杯晃悠着,琥珀色的酒液溅出来,在月白锦袍的团龙纹上洇开深色的痕,像块丑陋的疤。
“大人,您都喝了十八杯了。”心腹张谦捧着个描金漆盘,盘里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声音谄媚得像泡在蜜里,“夜深了,该歇着了。”他的眼角偷偷瞟着榻上的和士开,眼里藏着丝不易察觉的惧意——这几日大人越发暴躁,昨日只因个小厮斟酒慢了,就被他下令打断了腿。
和士开抬手挥开汤碗,“哐当”一声,瓷片碎在金砖上,滚烫的汤汁溅在姬妾手背上,烫出几个红泡。姬妾疼得脸都白了,却不敢作声,只敢咬着唇发抖。“歇着?”和士开冷笑,酒气从齿缝里喷出来,带着股狂妄的酸,“老子现在能睡得着?等老子掌了这天下,天天喝玉液琼浆,夜夜搂着仙子睡,到时候再歇!”
他最近确实得意。借着那点从胡氏那里偷学的魇力,安插了不少亲信进禁军:左卫将军是他三姑家的表侄,当年偷了邻居的牛被追得走投无路,是他给的活路;右武卫将军欠他三条人命——那将军的儿子、侄子、老母亲,都是他从高洋的屠刀下保下来的,如今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刀;就连宫门口守夜的西个侍卫,都是他府里出去的家奴,当年不过是扫院子的,现在腰里也挂着刀,见了他就磕头。
朝堂上更没人敢拦他。胡氏忙着收拾那些跳脚的宗室,高纬是个连奏折都认不全的废物,尚书们见了他,头埋得比谁都低。前几日他让户部拨三十万匹锦缎给禁军做冬衣,户部尚书刚想说“国库不足”,就被他用魇力搅得当场尿了裤子,从此见了他就像见了阎王。
“大人英明。”张谦的声音更甜了,几乎要滴出蜜来,“依小的看,这北齐的江山,早晚是您的。将来您要是……”
“要是什么?”和士开突然眯起眼,像只发现猎物的狼。他推开怀里的姬妾,凑到张谦耳边,酒气喷在对方脸上,带着股令人作呕的热,“告诉你个秘密——等我把禁军攥得再稳些,就废了高纬那个小崽子。胡氏那女人不是厉害吗?她的凤钗正好给我所用,到时候让她做我的皇后,给我生个带龙气的儿子……”
话没说完,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像被巷口的冷风灌了满脖。后颈的皮肤发麻,像有无数细针扎着——那是魇力反噬的征兆,他却只当是喝多了酒,揉了揉脖子骂道:“妈的,什么鬼天气。”
他没看见,府门外的巷口阴影里,一缕极细的红光正顺着门缝钻进来,像条游过的蛇。那红光缠着他的话音,穿透三道院墙,掠过宫道的石板,最终钻进凤仪宫胡氏指间的凤钗里。
凤仪宫的烛火晃了晃,胡氏正对着菱花镜卸钗环。镜中的凤钗突然泛出冷光,骨纹里的红光跳动着,将和士开的话一字不落地送进她耳中。
“废了高纬?让本宫做他的皇后?”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声重复,嘴角勾起抹冷笑,像冰面上裂的纹,“和士开的胆子,倒是比他那点魇力大得多。”
凤钗突然烫得惊人,骨纹里传来和士开残留的野心,那股贪婪比八位宗室加起来还纯,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燎得她指尖发麻。这股力够凶,够蠢,是上好的养料——比那些瞻前顾后的老臣好用多了。
“既然他急着找死,”她拿起镜台上的眉笔,对着镜中的眉心点了点,那里的凤钗红光正映出和士开醉醺醺的脸,“本宫就成全他。”
三日后,御书房的窗台上,多了封没封口的信。
信纸是北周的贡纸,雪白雪白的,边缘还带着暗纹,是去年北周使者送来的,全北齐也没几张。上面的字迹模仿和士开的笔体,连他写“开”字总爱带个弯钩的习惯都学得一模一样,写着“待事成,愿献晋阳以西三城,求北周助某登大位,共享天下”。旁边还放着块羊脂玉牌,上面用阴文刻着“和士开”三个字,玉质温润,是北周皇室才用得起的料子。
高纬今日来得早,刚踏进御书房就被窗台上的东西晃了眼。他走过去拿起信纸,刚扫了两行,脸“唰”地白了,手指捏得信纸发皱,指节泛白。“反了!他竟敢反!”
凤钗的魇力正顺着门缝飘进来,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突然闪过幻象:和士开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他的龙椅上,腰间挂着他的玉玺,胡氏站在旁边,手里的凤钗正往和士开的发髻上插,两人笑得像两朵毒花,而他自己,正被两个侍卫按在地上,嘴里塞着布,只能眼睁睁看着……
“陛下息怒。”胡氏端着碗参汤走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刚炖好的参汤,您补补神。和士开虽跋扈,或许……或许是有人陷害?”
“陷害?”高纬猛地转头,眼睛里的红血丝像张网,把瞳仁都遮得看不清了,“他私通北周,要夺我的江山!要抢我的母后!这也是陷害?”
凤钗的红光在他眼底闪了闪,像块烧红的烙铁。作者“十羚庭”推荐阅读《魇骨:胡太后的牝朝》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弑杀的突然涌上来,比射穿那个平民孩童时更凶,更急,像有无数只手在推着他,逼着他动手。他想起和士开平日里那副谄媚的笑,想起他看胡氏时眼角藏不住的色,想起前几日听见禁军侍卫偷偷说“和大人说,陛下迟早要让他取而代之”——所有的碎片在魇力的催化下,都变成了该杀的理由,像堆干透的柴,只等一点火星。
“传旨!”高纬抓起桌上的弓箭,那是他昨日射猎时用的紫檀木弓,箭囊里的箭矢尾端都刻着小小的凤纹,是他的专属记号,“宣和士开到御花园,朕要‘亲自’问问他,是不是活腻了!”
和士开接到旨意时,正在府里和张谦喝酒。他刚换上条新玉带,是西域进贡的墨玉,扣头镶着颗鸽血红宝石,在灯下闪着油滑的光。“看吧,”他举杯跟张谦碰了下,酒液洒在衣襟上也不在意,“陛下离了我就是不行。前日还跟我闹别扭,今日不就乖乖召我了?”
他带着三分醉意,晃悠悠地进了宫。路过宫门时,还拍了拍守卫的肩膀——那守卫是他的家奴出身,见了他就磕头,他得意地笑了笑,根本没察觉那守卫抬起头时,眼里没了往日的谄媚,只剩冰冷的漠然。
御花园的蔷薇架下,藤蔓攀得老高,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垂下来,像片粉色的云。高纬背对着入口,手里的弓搭着弦,箭头对准地面的一块青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陛下召老臣来,是有何吩咐?”和士开刚走到蔷薇架下,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身后传来弓弦绷紧的轻响,像条蛇在吐信。
高纬缓缓转身,弓弦的弧度在阳光下划出道冷光。“和士开,你可知罪?”
和士开心里咯噔一下,酒意醒了大半。他看见高纬手里的箭正对着自己的胸口,那箭头磨得锃亮,映出他发白的脸。“老臣不知何罪之有。”他强装镇定,膝盖却有些发软。
“不知?”高纬笑了,笑声里带着股让人发冷的疯狂,像寒冬腊月里的风,“那你看看这个!”他把那封伪造的书信扔过去,信纸飘悠悠地落在和士开脚边,像只折了翅的白鸟。
和士开下意识地弯腰去捡。就在他低头的瞬间,高纬松开了手。
“嗖——”
箭矢离弦的声音划破空气,带着尖锐的哨音,快得像道黑色的闪电。
和士开刚抬起头,就看见那支刻着凤纹的箭离自己越来越近,箭头的寒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想躲,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西肢都不听使唤——那是凤钗的魇力,早就在他体内埋下的线,此刻突然收紧,让他动弹不得。
“噗嗤”一声闷响。
箭簇从他胸口穿进去,又从后背钻出来,带着股滚烫的血,溅在身后的蔷薇花上,把粉色的花瓣染成了深紫。
和士开低下头,看着胸口的箭杆,箭尾的凤纹还在微微颤动。他又抬头看了看高纬,那张少年人的脸上沾着点血,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眼神却空得吓人。突然,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不是高纬的主意,是那个女人,是那个手里拿着凤钗的女人!
他想笑,喉咙里却涌上股腥甜,“噗”地喷出一口血沫。血沫里混着些白色的碎渣,细得像盐粒——那是凤钗的骨渣,不知何时,竟顺着魇力的线,钻进了他的心肺,在他得意忘形的时候,早己成了取他性命的刀。
“为……为何……”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眼睛却死死盯着高纬身后的胡氏。她就站在蔷薇花丛里,半边脸藏在花影里,嘴角的笑像淬了毒的蜜,凤钗的红光在她发间一闪而逝。
和士开胸口的血,正顺着箭杆往上爬,像条红色的小蛇,绕过箭尾的凤纹,凭空飞起,化作一缕极细的血线,钻进胡氏发间的凤钗里。骨纹里的暖意瞬间浓得化不开,像喝了口最烈的酒,烫得她指尖发麻。
“咚”的一声,和士开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瞳孔里还映着凤钗的影子。他心口的箭孔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左胸第三根肋骨下——那是高湛当年心口紫黑图腾的位置,一模一样,像个精准的烙印,刻在同样的地方,流着同样的血。
高纬扔掉弓箭,喘着粗气,胸膛起伏得像风箱。脸上溅着的几点血珠还在发烫,他却觉得痛快,像压在心里的石头突然被搬开了,“痛快……真痛快……”
胡氏走过去,用绣帕轻轻按住箭杆,缓缓拔出。箭簇上的血还在滴,落在她的帕子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像极了蔷薇架下开得最凶的那朵。“陛下,”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天快黑了,该处理后事了。”
侍卫们拖着和士开的尸体离开时,血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像条凝固的蛇。那道痕经过蔷薇架,沾了些粉色的花瓣,红得格外刺眼,像条缀满花的丧毯。
胡氏站在原地,指尖的凤钗泛着前所未有的红光,骨纹里的魇力像涨潮的水,几乎要溢出来。她看着那道血痕,突然想起刘桃枝——那个被凤钗逼疯的杀手,死时也是这样瞪着眼,眼里藏着化不开的不甘。
原来,无论是谁,只要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要敢伸手碰那支凤钗,最终都会变成它的养料。
而这养料,她永远不嫌多。
御花园的风卷着蔷薇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像杯刚调好的毒酒,在渐暗的天色里慢慢发酵,等着下一个贪嘴的人,仰头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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