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过后,堆肥场的肥堆渐渐沉实下去,表层结出一层油亮的黑壳,掀开一角,一股醇厚的土腥气混着草木香扑面而来——这是发酵成熟的征兆。
李根生用木叉挑起一块肥团,那肥团落地时“噗”地散开,像揉碎的墨玉,却不黏手。“成了!”他朝远处挥挥手,李念正蹲在田埂上数新插的秧苗,听见喊声,手里的稻苗都晃了晃。
“真的?”李念提着裤脚跑过来,鞋上沾着新泥,“我爹说,这堆肥要是上到稻田里,今年的晚稻准能多收三成。”她凑近肥堆深吸一口气,眼睛弯成了月牙,“比我娘腌的酱菜还香呢。”
正说着,王春耕赶着牛车来拉肥。车斗里铺着苇席,老人手里攥着杆秤,秤砣磨得锃亮:“根生,先给我称五十斤,我那二分油菜地等着追肥呢。去年撒了半截子,今年可得让它吃个饱。”
李根生帮着装肥,王春耕在一旁念叨:“这肥得‘蘸水施’,抓一把肥,掺两勺井水,往菜根边一埋,比干撒见效快。”他忽然往李根生手里塞了个油纸包,“这是你婶新烙的糖饼,干活饿了垫垫。”
油纸包还带着余温,李念凑过来闻了闻,小声说:“比我娘烙的甜。”李根生把饼掰了一半给她,两人蹲在肥堆边,就着秋风啃得香甜,饼渣掉在肥堆上,引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来啄食。
追肥的日子选在晴日。李根生扛着粪叉走在前头,李念背着竹篓跟在后头,篓里装着浸了肥的棉籽饼——这是她想出的法子,把堆肥和饼肥掺在一起,既能缓释肥力,又能防止肥效过劲烧苗。
“慢点撒,”李根生回头叮嘱,“离稻根三寸远,不然会烧根。”他示范着把肥团抛到稻丛间,落点精准得像量过尺寸,“你看,这样既能让根须慢慢吸收,又伤不着苗。”
李念学得认真,却总掌握不好力道,要么扔远了落在田埂上,要么溅起泥水打湿裤腿。李根生索性站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腕引导:“手腕松点,借着甩臂的劲儿送出去……对,就这样。”
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两人的影子在稻田里叠成一团,李念的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手里的肥团却突然稳了准头,正好落在指定位置。
“成了!”她猛地抽回手,假装看稻穗,指尖却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追肥到晌午,天边突然滚过乌云。王春耕在田埂上喊:“快收工!这雨来得凶,别让肥被冲跑了!”
众人慌忙往场院赶,刚把剩下的堆肥盖好,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雨势越来越猛,田埂上的积水顺着地势往低洼处涌,眼看就要漫进李念家的秧田。
“快筑埂!”李根生抓起铁锹就往田里冲,李念、王春耕也跟着跳进泥水里。雨幕中,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堆土,李根生用铁锹夯实,李念搬来石块垒在埂边,王春耕则把自家的草席铺在埂上防冲刷。
雨水灌进衣领,泥点溅满脸庞,谁也顾不上擦。李根生脚下一滑,眼看要摔进田里,李念眼疾手快拽住他的胳膊,两人在泥水里打了个趔趄,反倒抱在一起。
“没事吧?”李念扶稳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脸上,混着雨水往下淌。
“你才要小心。”李根生帮她抹掉脸上的泥,手指触到她的脸颊,像触到了烙铁,赶紧收回手,却在转身时,悄悄把自己的蓑衣披到了她身上。
雨停时,夕阳正从云缝里漏下来,给浸在水里的稻田镀上金边。李念望着远处李根生帮王春耕修补被冲垮的篱笆,他的背影在霞光里格外挺拔,蓑衣在她肩上沉甸甸的,带着他身上的草木香。
“这雨下得好啊。”王春耕捋着湿漉漉的胡子笑,“把肥往根里渗得更深了,明年开春,这田准能冒出油来。”
李根生首起身,看了眼田埂上的李念,她正低头把蓑衣叠得整整齐齐,像在收纳一件稀世珍宝。他忽然想起今早王春耕塞给他的糖饼,那甜味混着堆肥的香气,在心里漾开,比蜜糖还绵长。
日子就像这被雨水浸润的土地,踏实而温暖。堆肥场的肥堆渐渐空了,稻田里的稻穗却一天天,沉甸甸地弯下腰,在风中摇出丰收的絮语。李根生知道,等稻子收割时,李念的嫁衣也该绣好了,到那时,他要把新收的稻米装满她的陪嫁箱,让往后的日子,都浸在这土地的馈赠里,岁岁丰足,步步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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