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城里不肯走，傍晚的风都带着股燥意。晏沚站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看着穿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卷到馄饨摊的蓝布幌子底下。张叔正蹲在煤炉前添炭，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发亮。
“小晏来啦？”张叔首起身，用围裙擦了擦手，“还是老样子？荠菜馄饨，多加醋？”
“嗯，”晏沚笑着点头，目光往后瞟了瞟，“再多加一份，要卧双蛋。”
张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凤砚洲站在巷口，手里拎着个纸袋，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他穿着件浅蓝衬衫，袖口规规矩矩地卷到小臂，大概是刚从公司过来，还带着点写字楼里的拘谨，和这条烟火气的老巷格格不入。
“带朋友来？”张叔眼里闪过丝促狭，手下的动作却没停，麻利地抓起一把馄饨丢进沸水锅里，“看这样子，是男朋友吧？”
晏沚没否认，只是笑了笑，转身朝凤砚洲招手：“过来呀，站那儿干嘛？”
凤砚洲这才像被按了启动键，脚步有些僵硬地走过来。他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声音有点发紧：“路过甜品店，看到这个……你上次说想吃。”
纸袋里是两盒双皮奶，红豆馅的，还带着冰碴子。晏沚想起上周在工作室整理古籍，随口提了句“张叔家馄饨配红豆双皮奶最绝”，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谢谢。”她接过来，指尖碰到冰凉的盒子，心里却暖烘烘的。
“不客气。”凤砚洲的耳尖有点红，目光落在馄饨摊的小桌上——西张塑料凳，桌面坑坑洼洼的，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他平时出入的都是铺着地毯的餐厅，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张叔把两碗馄饨端上来时，故意把卧着双蛋的那碗推到凤砚洲面前：“小伙子，多吃点，看你瘦的。”他冲晏沚挤挤眼，“我这馄饨养人，当年我追老婆子的时候，天天给她送，不到三个月就追到手了。”
凤砚洲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首红到耳根，连脖子都染上了层薄红。他慌忙摆手：“张叔您误会了，我跟晏老师是……”
“叔，先煮你的馄饨吧。”晏沚打断他，拿起勺子舀了个馄饨，吹了吹送进嘴里，“再啰嗦，荠菜都要煮烂了。”
张叔嘿嘿笑着走了，临走前还回头看了眼凤砚洲，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我懂”。
凤砚洲看着晏沚低头吃馄饨的样子，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把小扇子，嘴角沾了点醋汁，像只偷喝了酒的猫。他忽然觉得，这油腻的小桌子，嘈杂的巷口，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你也吃啊。”晏沚抬头，见他只盯着碗看，没动筷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好。”凤砚洲连忙拿起勺子，却在碰到碗沿时顿了顿——他碗里的荷包蛋是糖心的，蛋黄微微晃动，稍不注意就会戳破。
他想起晏沚上次在工作室说过，喜欢吃溏心蛋，却总怕烫到嘴。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荷包蛋，想把蛋壳剥掉再递给她。可他平时哪里做过这种事，手指笨得像两根木棍，刚碰到滚烫的蛋面，“噗”的一声，糖心就破了，滚烫的蛋黄溅到了他的指尖。
“嘶——”他没忍住低呼了一声，指尖瞬间红了一片。
“怎么了？”晏沚立刻放下勺子，凑过来看他的手，“烫到了？”
凤砚洲想摇头说没事，可指尖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像有小火苗在烧。他刚想把手缩回去，手腕却被晏沚轻轻攥住了。
下一秒，他感觉指尖一凉，接着是柔软温热的触感——晏沚竟然低下头，含住了他被烫到的指腹。
她的嘴唇很软，带着点醋汁的酸和荠菜的清香，轻轻吹了两口气，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凤砚洲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惊雷炸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皮肤，连带着心脏都被那股暖意烫得发紧。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让他眼前发黑，耳边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比巷口的摩托车引擎还要响。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像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晏沚吹了两下就松开了，抬头时刚好对上他瞪大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桃花眼此刻写满了震惊，瞳孔微微收缩，像只受惊的鹿。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亲昵，脸颊也悄悄热了起来，却还是强装镇定地问：“好点了吗？”
凤砚洲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差点带翻面前的小桌子，馄饨碗晃了晃，洒出的汤溅到了他的裤腿上。他像是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把那只手藏到身后，胸口剧烈起伏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你、你别这样……”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慌乱，耳尖红得像要滴血，“不太好……”
晏沚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心疼。她从包里翻出创可贴，撕开包装递过去：“贴上吧，别感染了。”
凤砚洲没接，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裤腿发呆，耳朵却竖得高高的，连巷尾传来的叫卖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能感觉到周围食客投来的目光，那些目光像细小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可更多的，是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和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与悸动。
他想起千年前的某个祭典，她也是这样，在祭台边为他处理被法器划伤的手指。那时她的动作更轻，眼里带着点嗔怪，说“摄政王怎么比小孩子还不小心”。
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刻进骨子里，跨越千年都改不了。
“对不起啊。”晏沚见他半天没动静，主动拿起创可贴，想帮他贴上，“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没有。”凤砚洲这才回过神，慌忙接过创可贴，自己胡乱贴在指尖，却贴反了，粗糙的边缘蹭着皮肤，有点痒。
他不敢看晏沚，只能低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吃馄饨，可勺子在碗里搅来搅去，一个馄饨都没吃到嘴里。滚烫的汤溅到他的手背上，他也没察觉。
晏沚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和僵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男人，其实藏着颗比谁都纯情的心。她拿起那盒红豆双皮奶，打开递到他面前：“吃点甜的，压惊。”
凤砚洲抬起头，撞进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夕阳的光透过老槐树的叶子，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嘴角的梨涡浅浅的，像盛着蜜。
他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接过双皮奶的手有点抖：“谢、谢谢。”
冰凉爽滑的双皮奶滑进喉咙，甜丝丝的味道稍微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偷偷抬眼，见晏沚正低头吃他碗里剩下的馄饨，连他没剥干净的蛋壳都挑了出来，动作自然得像在吃自己碗里的。
巷口的风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卷着槐花香飘过来，混着馄饨的热气，酿成一种让人微醺的味道。
张叔端着新煮的馄饨经过，看到这一幕，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说什么来着，这馄饨就得两个人吃才香。”
凤砚洲的脸又红了，却没像刚才那样反驳，只是低头舀了勺双皮奶，红豆的甜混着奶香，在舌尖慢慢化开。
他忽然觉得，被烫到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让他尝到了比溏心蛋更甜的东西。
吃完馄饨，天己经擦黑了。巷口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我送你回去。”凤砚洲说，声音比来时自然了些。
“不用啦，我工作室就在前面，几步路。”晏沚指了指巷口的拐角，“你赶紧回去吧，看你累的。”
凤砚洲却没动，目光落在她被风吹乱的发梢上。刚才吃馄饨时，她摘下了发绳，长发披散下来，被晚风一吹，贴在了脸颊上。
他想起自己口袋里的那支莲纹银簪，早上出门时特意带来的，却到现在都没找到机会送出去。
“那个……”他从口袋里掏出锦盒，递到她面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上次在古玩街买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晏沚打开锦盒，银簪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莲纹的弧度刚好能贴在鬓角，簪头的红玛瑙像颗凝结的朝露。她想起他上次在古玩街脸红的样子，想起他说“先放你这”，嘴角忍不住弯起。
“很漂亮。”她拿起银簪，轻轻插进头发里，对着旁边店铺的玻璃反光看了看，“很配我今天的衣服。”
她穿了件月白色的棉麻长裙，银簪的莲纹与裙摆上绣的兰草纹相得益彰，像幅淡雅的水墨画。
凤砚洲看着她鬓角的银簪，心跳又开始不规律。红玛瑙的光映在她的脸颊上，连带着那点未褪的红晕都显得格外动人。他忽然觉得，这簪子天生就该属于她。
“喜欢就好。”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
两人站在路灯下，谁都没说话。晚风吹过，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和近处槐树叶的沙沙声。偶尔有行人路过，笑着看他们一眼，眼神里带着善意的调侃。
凤砚洲忽然想起张叔的话，想起自己刚才被烫到的指尖，想起她含住他指腹时的柔软触感，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晏沚，”他鼓起勇气，轻声说，“下次……下次我还能请你吃馄饨吗？”
晏沚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期待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只有认真和一点点紧张，像个等待答案的孩子。
她想起他笨拙地剥蛋壳的样子，想起他红到脖子根的脸，想起他藏在身后的那只手，忽然觉得，这样的凤砚洲，比任何时候都要可爱。
“好啊。”她笑着点头，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不过下次，换我给你剥蛋。”
凤砚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上扬：“真的？”
“真的。”晏沚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一片槐树叶，“不过你得答应我，下次别再笨手笨脚的了，不然……”
“不然怎么样？”他追问，声音里带着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不然，”晏沚故意拖长了调子，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不然我就把你碗里的蛋全吃掉。”
凤砚洲也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他看着晏沚鬓角的银簪，在路灯下泛着光，忽然觉得，这条油腻的小巷，这张破旧的小桌，都成了最好的背景。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让平凡的日子变得闪闪发光。
走到工作室门口，晏沚停下脚步，把银簪从头发里取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谢谢你的银簪，也谢谢你陪我吃馄饨。”
“不客气。”凤砚洲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不舍，“那我……先回去了？”
“嗯。”晏沚点头，转身推开工作室的门，“路上小心。”
门被推开的瞬间，里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一天画上句号。
凤砚洲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指尖——那里还贴着那张反了的创可贴，却好像还残留着她唇瓣的温度，和一点点荠菜混着醋汁的清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仿佛还能看到她刚才为他贴创可贴时的认真模样。
巷口的风又吹了过来，带着槐花香，也带着点甜甜的味道。凤砚洲转身往巷口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
他想，下次一定要提前练习剥蛋壳，剥得干干净净的，像她那样自然。
还要……早点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毕竟，有些心动，藏不住指尖的温度，更藏不住泛红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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