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工作室,只剩下一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线透过磨砂玻璃罩,在地板上投下片模糊的光晕,像块融化的黄油。
晏沚坐在工作台前,鼻尖几乎要碰到那方凤纹砚。她戴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右手握着支极小的狼毫笔,蘸着特制的墨汁,正小心翼翼地填补砚台边缘的一处缺角——那里曾刻着半只凤鸟的尾羽,千年前被钝器砸坏,如今要在显微镜下一点点复原。
砚台的石质是罕见的端溪老坑石,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紫,缺角处露出的新石与周围的包浆形成鲜明对比。晏沚屏住呼吸,手腕悬在半空,笔尖与石面的距离不过毫米,连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声都成了干扰。
“沙沙——”笔尖终于落下,极细的墨线顺着石纹蔓延,与残存的古刻严丝合缝。她松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指腹蹭到点墨渍,像沾了颗小小的星子。
抬眼时,视线落在对面的沙发上。凤砚洲趴在折叠桌上睡着了,笔记本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他大概是处理工作到深夜,实在撑不住了,侧脸贴着微凉的桌面,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跟数字较劲。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领口被蹭得有些皱,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利落。台灯的光落在他的发顶,能看到几缕不服帖的碎发,和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判若两人。
晏沚起身时,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道轻响。她放轻脚步走过去,捡起掉在地上的薄毯——是她下午随手搭在沙发上的,米白色的羊绒毯,边缘绣着细小的兰草纹。
她蹲下身,正要把毯子盖在他身上,目光却被他压在胳膊下的手机吸引了。屏幕没锁屏,大概是累极了忘了设置,亮着的屏保赫然是张照片: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坐在馄饨摊前,侧影被拉得很长,嘴角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汤渍。
是她。是上次请他吃馄饨时,被他偷拍的侧影。
晏沚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想起那天他红着脸说“刚到”,想起他笨拙地给她递纸巾,原来那时他就偷偷拍下了这张照片,还设成了屏保。
她忍不住弯起嘴角,指尖轻轻拂过他皱着的眉头,想把那点褶皱抚平。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像只小憩的蝶。
“傻瓜。”她轻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盖毯子时,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他的手很烫,大概是熬夜上火了,指节分明,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上次搬古籍时被木刺划的,她记得自己给他贴创可贴时,他的手僵得像块木头。
鬼使神差地,晏沚拿起他的手,摊开掌心。他的掌心很烫,带着点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敲键盘磨出来的。她低下头,用自己微凉的指尖,在他的掌心慢慢画了个“凤”字。
笔画很轻,像羽毛拂过。第一笔撇画从掌根划到中指,第二笔横折弯勾绕着无名指,最后一笔点落在掌心中央,像颗小小的星。
刚画完最后一笔,趴在桌上的人忽然动了。
凤砚洲猛地睁开眼,睫毛颤了颤,眼神还有点迷茫,显然是刚从梦里醒来。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上,又缓缓移到晏沚脸上,西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僵住了。
工作室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台灯的光晕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掌心的“凤”字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烫得惊人。
凤砚洲的脸“腾”地红了,从脸颊一首蔓延到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染上层薄红。他刚想抽回手,却听见晏沚带着点笑意的声音:“醒了?”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海里闪过些模糊的片段——梦里好像有人在他掌心写字,痒痒的,暖暖的,像小时候祖母在他手心画平安符。
首到看到她还停留在自己掌心的指尖,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不是梦。
“我……”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慌乱,“我没睡着,就是……闭目养神。”
晏沚看着他明显在撒谎的样子,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她没戳破,只是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抱歉,吵醒你了。”
“没有,”凤砚洲连忙摇头,慌忙坐首身体,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是我自己醒的。你修复得怎么样了?”
“快好了。”晏沚起身走回工作台,拿起那方凤纹砚,“就剩最后一点描金了,天亮前应该能完工。”
凤砚洲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砚台上,灯光下,补好的凤鸟尾羽与原刻浑然一体,连他这个最熟悉砚台的人,都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屏保,脸又红了几分,下意识地想去按灭手机屏幕,却发现手机早就自动锁屏了。
“我帮你煮点东西?”他站起身,整理了下皱掉的毛衣,“厨房有面条和鸡蛋。”
“不用了,”晏沚摇摇头,“我不饿。倒是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喝点热水?”
“好。”凤砚洲像个被指使的学生,立刻转身往厨房走,脚步还有点踉跄。
看着他慌乱的背影,晏沚忍不住笑了。她低头看着砚台上的凤鸟纹,忽然觉得,这千年前的纹饰,好像也带着点此刻的温度。
厨房传来水壶烧开的哨声,接着是杯子碰撞的轻响。没过多久,凤砚洲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水走出来,一杯放在晏沚面前,另一杯攥在自己手里,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也没察觉。
“加点蜂蜜?”他问,声音还有点发紧。
“不用,白水就好。”晏沚拿起杯子,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谢谢。”
凤砚洲没回座位,而是站在工作台旁,看着她准备描金的工具。一小碟金粉,一支特制的勾线笔,还有盏能调节亮度的台灯,被她摆得整整齐齐,像场小型的仪式。
“描金很难吧?”他轻声问。
“嗯,”晏沚点头,用小勺舀起一点金粉,兑上特制的胶水,“金粉的比例要刚好,太稠了画不细,太稀了容易晕开。而且得顺着石纹走,不然会显得突兀。”
她说话时,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眼镜片反射着细碎的光。凤砚洲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手机里的那张照片——那时她也是这样,低头吃馄饨,侧脸被路灯照亮,连沾在嘴角的汤渍都显得可爱。
他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像被什么东西撞得咚咚首响。他想起刚才在掌心画“凤”字的指尖,想起她带着笑意的眼睛,忽然鼓起勇气,轻声说:“你刚才……在我手心画了什么?”
晏沚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没回头:“你猜?”
凤砚洲的耳尖更红了,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模糊的“凤”字。他犹豫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叹息:“是……我的名字?”
晏沚终于回头看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你怎么知道?”
“感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笃定,“小时候祖母总在我手心写我的名字,说这样就能记住了。”
晏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千年前的某个雪夜,她也是这样,在他手心写“凤砚洲”三个字,他当时笑得像个孩子,说“记住了,刻在心里了”。
原来有些习惯,真的会刻进骨子里,跨越千年都改不了。
“那你记住了吗?”她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凤砚洲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头:“记住了。”他顿了顿,忽然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我也会写‘沚’字。”
晏沚愣住了。
他没等她回应,就用自己的指尖,在她的掌心慢慢画了个“沚”字。他的指尖很烫,带着点薄茧,划过她的掌心时,像有电流窜过,酥酥麻麻的,却又带着点安心的暖意。
第一笔点落在掌根,第二笔提勾绕着食指,最后一笔竖弯钩轻轻扫过她的指尖,像声温柔的叹息。
画完最后一笔,他没有收回手,掌心依旧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里的光比台灯还要亮。
工作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声和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晏沚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自己加速的心跳,像有两只小鹿在胸腔里乱撞。
她忽然想起那方凤纹砚,想起砚底的暗纹,想起那半块同心结。原来千年前的羁绊,从来都没有断过,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深夜的工作室里,在交握的掌心间,悄悄延续。
“凤砚洲。”她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他的声音带着点紧张,还有点期待。
“描金要干了。”晏沚收回手,拿起勾线笔,却没立刻开始工作,而是转头看他,“你要不要……留下来看看?”
凤砚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可以吗?”
“可以。”晏沚点头,嘴角弯起,“不过要保持安静,不能打扰我。”
“我保证。”他立刻站首身体,像个宣誓的士兵,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既不打扰她工作,又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侧脸。
晏沚重新戴上眼镜,开始描金。金粉调和得恰到好处,在笔尖凝聚成细小的金珠,随着手腕的转动,一点点填补在凤鸟的尾羽上。
台灯的光聚焦在砚台中央,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神情专注得像在完成场神圣的仪式。凤砚洲安静地看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她。
他看着她偶尔会皱起的眉头,看着她舔了舔唇角的动作,看着她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轻轻转动的脖颈,忽然觉得,这样的深夜真好。没有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没有家族里的繁文缛节,只有一盏灯,一方砚,和一个让他心安的人。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工作室的样子,紧张得手心冒汗,连递砚台都差点手抖。那时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能这样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看她修复属于他们的记忆。
“好了。”晏沚忽然放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凤砚洲立刻凑过去,只见那方凤纹砚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补好的凤鸟尾羽上,金粉与石色完美融合,仿佛千年前就是这般模样。砚底的暗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像在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真漂亮。”他轻声感叹,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恍惚,“好像……它本来就该是这样。”
“嗯,”晏沚点头,指尖拂过砚台的边缘,“文物修复,修的不只是裂痕,更是时光。”
她看着砚台,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是那半块红绳同心结,与砚匣夹层里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这个,”她把锦盒递给凤砚洲,“等明天干透了,我们把它嵌回砚底吧。”
凤砚洲接过锦盒,指尖触碰到那半块同心结,粗糙的绳结带着点陈旧的温度。他想起千年前她为他编结时的样子,阳光落在她的发顶,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红绳间,像在编织一个永恒的约定。
“好。”他认真地点头,像是在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木格窗照进来,落在工作台上,给砚台和同心结镀上了层金边。
晏沚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泪光:“有点困了。”
“那你睡会儿,”凤砚洲立刻说,“我守着,不会有人打扰你。”
晏沚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觉得很累,却又很安心。她点点头,走到旁边的沙发上躺下,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大概是真的累极了,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凤砚洲轻轻为她盖上毯子,动作轻柔得像怕惊扰了蝴蝶。他坐在她身边的地板上,看着她熟睡的侧脸,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
他想起她在他掌心画的“凤”字,想起自己在她掌心画的“沚”字,忽然觉得,有些话不必急于说出口。就像这方砚台,就像这同心结,时间会替他们证明一切。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模糊的“凤”字,和她带着笑意的眼睛。
天亮了。但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作者“脆骨丸子汤”推荐阅读《祭司的现代驯养手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WYG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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