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骨科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奇异地中和出一种不算难闻的气息。
凤砚洲坐在诊床边缘,卷起的衬衫袖子下,左臂靠近手肘的位置有一道浅白色的疤痕,像条蛰伏的小蛇。医生戴着听诊器,指尖在疤痕周围轻轻按压:“恢复得不错,就是阴雨天还会疼吧?”
“嗯,”凤砚洲的声音有些闷,“昨晚下雨,疼得没睡好。”
“老毛病了,”医生摘下听诊器,在病历本上写写画画,“当年骨折错位太严重,能恢复成这样己经算幸运。记得少提重物,热敷袋随身带着,疼了就敷一敷。”
站在旁边的沈宴突然笑出声:“我说他怎么总揣着个暖水袋似的东西,原来是‘老干部养生三件套’之一。”
凤砚洲瞪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泛红。这道疤是他十岁那年留下的——老宅书房的博古架突然坍塌,架子上那只祖父珍藏的宋代青瓷瓶眼看就要摔碎,他想都没想就扑过去用胳膊挡了一下。瓶是保住了,胳膊却断成了两截,躺了整整三个月。
“什么暖水袋,”他低声反驳,“是热敷专用的理疗袋。”
“行,理疗袋。”沈宴笑得更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凤大少,看完你的‘老骨头’,该去给我的‘木头’送惊喜了。”
凤砚洲整理衬衫的手顿了顿:“你又买了什么?”
“秘密。”沈宴神秘兮兮地晃了晃手里的牛皮纸袋,“保证是清阮丫头见了就挪不动腿的好东西。”
两人走出诊室时,走廊里挤满了候诊的人。沈宴仗着个子高,熟练地从人群里挤出条路,回头冲凤砚洲招手:“快点,去晚了晏沚该下班了。”
凤砚洲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稔地和护士站的小姑娘打招呼,心里忽然有点羡慕。沈宴总是这样,好像对谁都能自来熟,尤其是对苏清阮,那股子热络劲儿,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偏当事人之一的苏清阮,迟钝得像块捂不热的木头。
晏沚的工作室藏在老巷深处的一栋两层小楼里,门口挂着块“沚砚斋”的木牌,风吹过的时候,木牌撞在旁边的风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宴推开门时,苏清阮正趴在工作台前,鼻尖几乎要碰到摊开的古籍。她扎着高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嘴里叼着支没水的钢笔,右手拿着放大镜,正看得入神。
“木头,看什么呢?”沈宴故意提高声音,吓得苏清阮嘴里的钢笔“啪嗒”掉在桌上。
“沈总?你怎么来了?”苏清阮抬头,眼里还带着点被惊扰的茫然,看到他身后的凤砚洲,又补充道,“凤总也在啊。”
晏沚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卷宣纸:“清阮来借《宋代纹饰考》的孤本,说是博物馆要办特展,想参考上面的凤鸟纹。”她的目光落在凤砚洲的左臂上,“复诊怎么样?”
“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凤砚洲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视线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她今天穿了件浅青色的旗袍,领口绣着细小的兰草纹,衬得脖颈愈发白皙。他想起早上沈宴说的“送惊喜”,忽然有点紧张,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
“那就好。”晏沚把宣纸放在桌上,“我刚拓了几张砚台的纹样,你们要不要看看?”
沈宴却没接话,趁苏清阮低头捡钢笔的功夫,飞快地把牛皮纸袋塞进她的帆布包侧袋里。动作快得像变魔术,苏清阮竟毫无察觉,捡起钢笔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笑得一脸“纯良”的表情。
“沈总,你笑什么呢?”她皱着眉打量他,“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有吗?”沈宴摸了摸鼻子,强行转移话题,“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看古籍的样子,比博物馆里的那些老物件还认真。”
苏清阮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不是快开展了嘛,得抓紧时间。对了晏老师,您说的那本《宋代纹饰考》,我能借回去看两天吗?保证不弄脏不折角。”
“可以,”晏沚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本书,“在这儿呢,记得早点还,下周我要用来备课。”
苏清阮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拉拉链时碰到了沈宴塞进去的牛皮纸袋,她愣了一下,伸手摸出来:“哎?这是什么?”
纸袋上印着家老字号书店的logo,苏清阮打开一看,眼睛瞬间亮了——是她念叨了半个月的限量版《古画里的爱情故事》,据说全国只印了五百本,她托了好几个人都没买到。
“这是……”她抬头看向沈宴,眼里满是疑惑。
沈宴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编个“路过看到就买了”的借口,就听苏清阮恍然大悟道:“哦!一定是沈总谢谢你借我资料,特意买的谢礼吧?太客气了!”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塑料袋,递到沈宴面前:“那我也回礼!这是博物馆食堂新做的芝麻饼干,我尝了觉得挺香的,配茶喝正好,沈总你试试。”
沈宴看着那袋包装简单的饼干,又看看苏清阮亮晶晶的眼睛,到了嘴边的“不是谢礼,是专门给你买的”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接过饼干,指尖碰到她的手指,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过,让他忍不住红了耳根。
“谢、谢谢。”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都有点变调。
苏清阮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把限量版话本放进包里,对晏沚挥挥手:“老师,那我先回去了,下周准时还书!”说完又冲沈宴和凤砚洲点点头,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工作室的门被带上,风铃又响了几声。沈宴还举着那袋芝麻饼干,表情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晏沚忍不住笑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叫她‘木头’了。”
沈宴这才回过神,把饼干往桌上一放,没好气地说:“可不是嘛,揣着明白装糊涂十年了,我看她是把我当移动图书馆加零食供应商了。”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饼干放进自己的公文包,动作轻柔得不像对待一袋普通的饼干。
凤砚洲站在窗边,看着苏清阮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走路的时候还在蹦蹦跳跳,帆布包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作响。他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晏沚低声说:“沈宴追了她十年,她以为是兄弟情。”
“十年?”晏沚有些惊讶,“我以为他们认识没多久。”
“认识十五年了,”沈宴插了句嘴,拉开椅子坐下,“从高中到现在,我眼睁睁看着他从‘给她抄作业’到‘给她买限量版话本’,段位倒是升了,可惜对方是块不开窍的木头。”
凤砚洲没说话,只是目光落在沈宴的公文包上——那里装着苏清阮送的饼干,像藏着个小心翼翼的秘密。他忽然想起自己今早出门时,特意把晏沚上次落在老宅的发簪放进了口袋,想找机会还给她,却到现在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原来喜欢一个人,都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吗?
作者“脆骨丸子汤”推荐阅读《祭司的现代驯养手册》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晏沚给他们泡了茶,是今年的新龙井,茶汤清亮,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沈宴捏着茶杯,没心思品茶,嘴里一首念叨着:“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我上次送她那支钢笔,明明刻了她名字的缩写,她居然问我是不是买错了,说‘沈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缩写是QR’,我当时真想把她脑袋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可能只是单纯的迟钝。”晏沚笑着说,“清阮对感情的事,好像一首不太敏感。上次有个研究员追她,送了三个月的早餐,她还以为是食堂搞活动。”
“这我知道!”沈宴更激动了,“后来那研究员跟她表白,她居然说‘不好意思啊,我只把你当饭友’,把人家小伙子打击得差点辞职。”
凤砚洲安静地听着,忽然想起沈宴高中时的样子。那时候沈宴还是个体重两百斤的胖子,总被同学嘲笑,是苏清阮第一个站出来替他说话,把自己的午餐分给了他一半。从那以后,沈宴就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苏清阮,帮她背画板,替她抄笔记,默默减了八十斤,考上了和她同一所大学的不同校区,又为了她留在这座城市,进了和博物馆有频繁合作的凤氏集团。
十年光阴,足以让一个胖子蜕变成挺拔的青年,却没能让一块木头长出心窍。
“其实她不是迟钝,”凤砚洲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她只是……没往那方面想。”
沈宴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清阮上次跟我说,她觉得沈总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像哥哥一样。”晏沚替凤砚洲解释,“在她眼里,你的好都是‘朋友的照顾’,她没想过这背后可能有别的意思。”
沈宴的表情瞬间垮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哥哥?我拿她当未来老婆,她拿我当哥哥?这叫什么事儿啊!”
凤砚洲看着他沮丧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同病相怜。他想起自己每次见晏沚,都紧张得手心冒汗,想说句贴心话都结结巴巴,人家却总是气定神闲,偶尔还会调侃他几句,弄得他面红耳赤。
至少沈宴还敢送礼物,还敢光明正大地对苏清阮好。他呢?连把发簪还给她都要犹豫半天。
午后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宴还在为“哥哥”这个称呼唉声叹气,凤砚洲却注意到晏沚工作台的角落里,放着个小小的锦盒。
锦盒是紫檀木的,边角有些磨损,看着有些年头了。他想起自己送来的那方凤纹砚,砚底的暗纹似乎和什么东西很像,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是什么?”他忍不住问,手指指向那个锦盒。
晏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拿起锦盒打开:“是我祖传的玉佩,你看。”
玉佩是羊脂白玉的,形状像片兰草叶,上面刻着细密的凤鸟纹,纹路与凤纹砚底的暗纹几乎一模一样。凤砚洲的呼吸顿了顿,伸手想去碰,指尖快要碰到玉佩时又缩了回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和你的砚台很像,对吗?”晏沚把玉佩递给他,“我第一次见那方砚台,就觉得眼熟,后来才发现,纹路是能对上的。”
凤砚洲接过玉佩,入手温润,玉质细腻得像上好的凝脂。他指尖拂过上面的凤鸟纹,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发紧,脑海里闪过些模糊的画面——祭台、火光、玄色的衣袍,还有一个模糊的女声,在说“凭它找我”。
“怎么了?”晏沚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对,“不舒服吗?”
“没、没有。”凤砚洲回过神,把玉佩还给她,耳尖又红了,“就是觉得……很神奇。”
沈宴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我说你们俩怎么看对方都不对劲,合着是有‘定情信物’啊?”
凤砚洲的脸“腾”地红了,刚想反驳,就听晏沚笑着说:“沈总还是先解决自己的‘哥哥危机’吧,别总操心别人的事。”
沈宴被噎了一下,悻悻地转回椅子上,拿起那袋芝麻饼干,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捏了一块放进嘴里。饼干很脆,芝麻的香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算特别惊艳,却让他莫名地觉得安心。
“其实……”他含着饼干,声音有点含糊,“当哥哥也挺好的,至少还能在她身边。”
凤砚洲看着他手里的饼干,又看看晏沚小心翼翼收起玉佩的动作,忽然觉得,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这样——不管是轰轰烈烈的追求,还是小心翼翼的守护,只要能在对方身边,好像就够了。
傍晚的时候,沈宴接到公司的电话,说是有个紧急会议要开,急急忙忙地走了。工作室里只剩下晏沚和凤砚洲,还有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
晏沚在整理古籍,凤砚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话找话地问:“那本《宋代纹饰考》,很珍贵吗?”
“嗯,”晏沚头也不抬,“是孤本,全国就这一本,还是我祖父当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苏清阮借去,你放心?”
“放心,”晏沚笑了,“清阮虽然对感情迟钝,但对文物比谁都上心。上次她帮我修复明代的画册,连指甲缝里的灰都特意洗干净了,生怕弄脏纸页。”
凤砚洲点点头,没再说话。他看着晏沚认真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幅安静的水墨画。他忽然想起沈宴说的“十年”,心里默默算了算——他认识晏沚才三个月,却好像己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久到……像跨越了千年。
“对了,”晏沚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你上次落在老宅的发簪,我带来了,给你。”
她从抽屉里拿出支玉簪,簪头是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玉质通透,和他送她的那支莲纹银簪很像。凤砚洲接过玉簪,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谢、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哑,把玉簪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衫口袋,贴身藏好。
晏沚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苏清阮,想起沈宴那袋没舍得吃完的芝麻饼干,嘴角忍不住弯起。
或许感情就是这样,有人像沈宴,热热闹闹地把喜欢挂在嘴边;有人像凤砚洲,把在意藏在笨拙的举动里;也有人像苏清阮,后知后觉地享受着别人的好。
但不管是哪种,只要心里有光,总有一天能照亮彼此的路。
凤砚洲走出工作室时,巷口的路灯己经亮了。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口袋里的玉簪硌着心口,带来一种踏实的暖意。
手机响了,是沈宴发来的消息:“哥们儿,刚在停车场看见清阮了,她居然在看我送的那本话本!有戏!”
凤砚洲看着那条消息,忍不住笑了。他抬头望向工作室二楼的窗户,那里亮着一盏灯,像颗温柔的星子。
他回了条消息:“加油。”
然后转身往巷口走,脚步比来时轻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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