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老宅的青瓦,梅树的枝桠在灰天上勾勒出疏朗的轮廓。晏沚踩着满地碎金似的落叶走进庭院时,看见凤砚洲正站在梅树下,背对着她,浅灰色的风衣被风掀起一角,像只欲飞的蝶。
“在忙什么?”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发现他手里捏着片刚飘落的梅叶,正对着阳光细细打量。叶片边缘还带着点倔强的绿,叶脉清晰得像幅工笔画。
凤砚洲猛地回头,手里的叶子差点掉在地上。“没、没什么,”他慌忙把叶子塞进风衣口袋,耳尖红得像被秋阳晒透的柿子,“刚在看这树的落叶,比去年好像多些。”
晏沚笑着挑眉,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叶:“是想捡几片当书签?”她知道他有这个习惯,书房的古籍里夹着各式各样的叶子,银杏的、梧桐的、还有去年她送的枫叶,都被压得平平整整。
“嗯。”他含糊地应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给你的,上次说想看的那本《金石录》拓片,找朋友复刻了一份。”
信封上印着凤氏集团的logo,边角却被磨得有些毛糙,显然是被反复过。晏沚接过时,指尖触到信封里硬硬的东西,不止有拓片那么简单。
回到工作室拆开信封,拓片的墨香混着淡淡的草木气扑面而来。李清照的字迹在宣纸上舒展,“得之艰而失之易”几个字力透纸背,看得人心里发沉。晏沚小心地把拓片铺平,发现下面还压着个素白的书签,上面用红丝线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她拿起书签,忽然发现背面贴着片梅叶,正是刚才凤砚洲手里捏着的那片。叶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笔画轻得像怕被人发现:“等花开时”。
晏沚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温柔的东西轻轻撞了下。她想起上周在课堂上,他说“千年前没说够的,这辈子得慢慢补上”,想起他笨拙地为她戴银簪时发红的耳根,忽然觉得这深秋的风里,都藏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窗外的梅树又落下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到窗台上。晏沚抬头望去,正看见凤砚洲还站在树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本线装书,风掀起书页,露出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的“诗经”二字。
他似乎在犹豫什么,左手紧紧攥着书脊,右手时不时比划两下,像个在考场外背题的学生。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梅树的方向,用带着点僵硬的语调念了起来:
“摽有梅,其实七兮……”
声音不高,却被风清清楚楚地送进窗里。他的普通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咬字,像是在模仿古籍里的发音,念到“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时,尾音微微发颤,像被风吹动的琴弦。
晏沚靠在窗边,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的发梢,能看到他攥着书页的手指关节泛白,显然紧张得厉害。她忽然想起千年前的雪夜,他也是这样,在梅树下背她教的《诗经》,背错了就挠着头傻笑,说“阿沚你再教我一遍”。
原来有些笨拙,真的会刻进骨子里,跨越千年都没变。
“摽有梅,其实三兮……”他还在继续念,声音渐渐稳了些,像是找到了感觉,“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最后一个“兮”字落下时,他忽然抬头,撞进窗里晏沚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像被抓包的小偷,他猛地合上书本,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转身就要往屋里躲。
“凤砚洲。”晏沚推开窗户,笑着叫住他,“念错了。”
他的脚步顿在原地,背对着她,风衣的下摆还在风里晃。“哪、哪里错了?”声音闷闷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是‘迨其今兮’,不是‘迨其金兮’。”晏沚忍着笑,学着他刚才的语调念了一遍,“你把‘今’念成‘金’了。”
凤砚洲猛地转过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里的《诗经》差点掉在地上。“我、我看的版本可能不一样……”他试图辩解,却越说越乱,最后索性闭了嘴,红着眼眶看着她,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晏沚笑着推开门走出去,走到他面前时,发现他手里的书页上,“摽有梅”那页被折了个很深的角,旁边还用铅笔写着小小的注音,显然是提前做了功课。
“其实不用特意学的。”她伸出手,轻轻抚过书页上的折角,“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凤砚洲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晏沚,”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梅花开的时候,我想……”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鼓足勇气,最后却只是重复了叶子背面的话:“等花开时。”
晏沚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和紧张,忽然想起民国旧照里,梅树下的两人也是这样,他看着她的眼神,和此刻的凤砚洲一模一样。原来有些约定,真的会被时光记住,在合适的季节重新提起。
“好啊。”她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了个梅花的形状,“等花开时,我们就像你祖父说的那样,用新摘的梅子酿酒,配着绿豆糕喝。”
凤砚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他用力点头,又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诗经》递给她:“这个……送你。”
书的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字迹挺拔有力,却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梅花,和书签上的那朵呼应。晏沚翻开“摽有梅”那页,发现空白处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愿得一人,共待梅开。”
墨迹还很新,显然是刚写的。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绕着两人的脚边转。梅树的枝桠在他们头顶轻轻摇晃,像在为这个迟到了千年的约定鼓掌。
晚饭时,沈宴带着苏清阮来老宅蹭饭,一进门就闻到厨房飘来的甜香。“晏老师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他探头探脑地往厨房钻,却被凤砚洲一把拉住。
“洗手去。”凤砚洲的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沈宴挑眉,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和手里那本《诗经》,突然明白了什么,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可以啊老大,《诗经》都用上了,比我送簪子高级多了。”
凤砚洲的脸又红了,把他往洗手间推:“别胡说。”
苏清阮跟着晏沚在厨房帮忙,看着她把蒸好的桂花糕放进盘子,忍不住笑:“晏老师,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嗯。”晏沚点头,把书签上的梅叶取下来,夹进《诗经》里,“刚和凤砚洲约好,等梅花开了一起酿酒。”
苏清阮的眼睛亮了:“那到时候我和沈宴也来帮忙!我听说酿酒要踩梅子,是不是很好玩?”
“你想多了,”晏沚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现在都用机器了,不过可以让沈宴试试古法,就当惩罚他总欺负你。”
两人正说着,沈宴探头进来:“说我什么坏话呢?”他手里拿着个苹果,递一半给苏清阮,“刚在书房看到老大的《诗经》,上面画的梅花真丑,还不如我给你刻的簪子好看。”
苏清阮接过苹果,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叫意境。”
沈宴:“……”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对情侣的“酸臭味”淹没了,转身去找凤砚洲“理论”,却看到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诗经》傻笑,手指反复着扉页上的梅花。
“完了完了,”沈宴捂着心口退出来,对苏清阮说,“老大这是彻底没救了,谈恋爱谈得智商都下降了。”
苏清阮看着客厅里的凤砚洲,又看看厨房里哼着歌摆盘的晏沚,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好。梅树的影子落在窗台上,像幅安静的画,画里的人笑着,闹着,把深秋的寒意都驱散了。
饭后,沈宴和苏清阮先走了。晏沚和凤砚洲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收拾着残局。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银。
“其实我早就想给你念这首诗了。”凤砚洲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上次在古玩街看到《诗经》,就想起你说过,古人用梅子比喻等待。”
晏沚靠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那你知道‘摽有梅’的最后一句吗?”
凤砚洲点头,声音低沉而温柔:“‘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不用等吉日,不用等良辰,只要你说,我就愿意。
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石桌上那本翻开的《诗经》上,落在梅树光秃秃的枝桠上。虽然还没到花期,但两人都知道,当第一朵梅花绽放时,所有的等待,都会开出最甜的花。
凤砚洲低头,在晏沚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像落下一片温柔的梅叶。
“等花开时,”他轻声说,“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晏沚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心里画了个“好”字。
风穿过梅树的枝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应和这个约定。远处的城市亮着灯,像片不会熄灭的星河,而老宅的庭院里,时光仿佛放慢了脚步,温柔得像首未完的诗。
(http://www.220book.com/book/WYG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