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的窗台上摆着盆文竹,叶片上沾着点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晏沚把一块和田玉原石放在修复台上,指尖拂过石头表面的绺裂,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今天教你磨玉,从最基础的‘去绺’开始。”
凤砚洲站在她身后,手里攥着把小巧的刻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昨天特意穿了件旧衬衫,袖口挽得整整齐齐,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子紧绷的拘谨,像个第一次上手工课的小学生。
“记住,力道要匀,顺着玉的肌理走,不能硬来。”晏沚拿起另一把刻刀,在废石料上演示,刀刃与石头接触时发出“沙沙”的轻响,粉末簌簌落下,“你看,像这样,手腕要稳……”
她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点温温的气,拂过他的耳廓。凤砚洲的注意力忽然跑偏了,目光落在她握着刻刀的手上——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干净,虎口处有块浅淡的薄茧,是常年握刻刀磨出来的。这双手能修复千年的文物,能编出精致的同心结,现在正握着刀,一点点教他怎么对待一块石头。
“看明白了吗?”晏沚回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他像被抓包的小偷似的猛地低头,耳尖“腾”地红了。
“……看、看明白了。”他磕巴着应道,拿起刻刀往原石上凑,刀刃刚碰到石头,手就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咔嚓”一声,一小块不该掉的玉肉随着粉末落了下来。
“哎呀。”晏沚轻呼一声,拿起原石检查,“这块绺裂本来不深,你这一下,等于把好肉也剜掉了。”
凤砚洲的脸更红了,像被泼了盆朱砂。他放下刻刀,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块被自己磨坏的原石,忽然觉得有点挫败——他能管理庞大的集团,能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却连块石头都磨不好。
“没事,新手都这样。”晏沚从抽屉里又拿出块原石,塞到他手里,“再来,这次慢一点,想着我刚才说的‘顺肌理’……”
第二块原石的命运没好到哪里去。凤砚洲太想做好,手腕绷得像块铁板,结果刻刀打滑,在石头上划出道歪歪扭扭的深痕,首接废了。他看着修复台上的两堆碎玉,喉结动了动,没好意思再伸手。
晏沚憋着笑,从消毒柜里拿了块新的原石,这次没首接给他,而是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凳子:“你坐这里,我手把手教你。”
凤砚洲犹豫了一下,慢慢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呀”一声,在安静的工作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松节油混着墨香,和工作室里的气息融为一体,却又格外好闻。
“握刀的姿势不对。”晏沚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指尖贴着他的手背,帮他调整角度,“你看,食指要顶住刀背,这样才稳……对,就是这样。”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点修复液的清苦味道,触碰到他发烫的皮肤时,像有电流顺着血管窜上来。凤砚洲的呼吸瞬间乱了,鼻息不受控制地喷在她的手腕上,温热的气流让她指尖轻轻一颤。
“专心点。”晏沚的声音有点发紧,却还是稳住了力道,引导着他的手慢慢在原石上移动,“顺着这条绺裂的方向……慢一点,对,力道匀一点……”
刻刀在两人交握的手下缓缓移动,玉粉像细雪般落在白色的工作布上。凤砚洲的注意力全在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上,她的拇指偶尔会轻轻蹭过他的虎口,像是在鼓励,又像是无意识的触碰。他的耳根红得快要滴血,握着刻刀的手越来越烫,差点没控制住,让刀刃戳到自己的指尖。
“小心!”晏沚及时按住他的手,抬头时正好对上他慌乱的目光,忍不住笑出了声,“凤总,你脸比这块玉还烫。”
她的调侃像根小羽毛,轻轻挠在他心上。凤砚洲猛地想往后退,却忘了两人离得极近,额头“咚”地撞上她的下巴,发出一声闷响。
“嘶——”两人同时捂住额头和下巴,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跟块石头似的,说撞就撞。”晏沚揉着下巴,眼里的笑意像漾开的春水。
凤砚洲摸着自己的额头,傻笑着没说话。刚才那一下撞得不算轻,却奇异地驱散了他的拘谨,连带着心里那点挫败感也淡了。他看着修复台上那三块被自己磨坏的原石,忽然觉得,这样笨手笨脚的自己,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晏沚去倒玉粉的时候,目光扫过工作台角落的相框——里面是张民国照片,穿旗袍的她正指着古籍上的字,穿西装的他凑得极近,侧脸几乎要贴上书页,手指笨拙地捏着书角,把纸都翻卷了边。
看到照片的瞬间,记忆忽然像被打开的闸门,涌进脑海——
那是民国二十六年的春天,仓库阁楼的阳光格外好。她把那卷《淳化阁帖》摊在波斯地毯上,教他辨认不同的版本。他学得格外认真,却总在翻页时用力过猛,把原本就脆弱的纸页折出深深的印子。
“轻点,这纸比蝴蝶翅膀还薄。”她拍掉他的手,自己小心翼翼地捏住页角,“你看这里,‘之’字的最后一笔,这个版本带了个小钩,是摹本的特征……”
他凑得更近了,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着咖啡的微苦气息:“像这样?”他伸手想去指,指尖却在离纸页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显然是怕弄坏了,只能悬在半空,样子笨拙又可爱。
“对,就是这里。”她忍着笑,故意把书往他那边推了推,“别怕,轻轻碰没事的。”
他这才敢用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个“之”字,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阳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竟比窗外的春光还要温柔。
后来那张照片洗出来时,她还笑他“像只凑在花蜜前的笨蜜蜂”,他却宝贝得很,非要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说“这是我学会辨认古籍的证据”。
“想什么呢?”凤砚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拿着块新的原石,显然是想再试试。
晏沚回过神,指着相框里的照片,笑着说:“你看,民国时你就笨手笨脚的,教你认古籍,把书页都翻卷了边。”
凤砚洲凑过来看照片,耳尖又开始发烫:“那时候……不是怕弄坏了吗?”
“现在也怕弄坏玉啊。”晏沚拿起那把刻刀,重新塞到他手里,“但总不能因为怕,就永远学不会吧?来,再试一次,这次我不碰你的手,你自己来。”
凤砚洲深吸一口气,握紧刻刀。这次他没再发抖,目光专注地落在原石的绺裂上,手腕缓缓用力,刀刃顺着玉的肌理慢慢移动。虽然速度慢得像蜗牛,却真的没有再出错,细小的玉粉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温润的玉质。
“不错啊。”晏沚由衷地赞叹,“你看,这不就成了?”
他停下刀,看着自己的成果,眼里的光亮得像落了星子。“真的……没弄坏?”
“没有,这次做得很好。”晏沚点头,拿起那块被磨去绺裂的原石,对着光看,“你看这玉质,多温润,就像……”她顿了顿,笑着说,“就像你现在的样子,没那么硬邦邦了。”
凤砚洲的脸又红了,却没再躲闪,只是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忽然觉得,学不会磨玉好像也没关系,只要能像这样,看着她笑,听着她说话,哪怕一辈子都在磨坏原石,好像也挺好的。
窗外的文竹被风拂动,叶片轻轻蹭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修复台上,三块磨坏的原石旁边,那块被小心去绺的和田玉静静躺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个笨拙却真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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