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游乐园像被打翻的糖果盒，彩色的气球在风里飘成流动的虹。沈宴举着棉花糖站在过山车入口，看着苏清阮的背影叹了口气——她正蹲在轨道下面，手里拿着个笔记本，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马尾辫随着俯身的动作轻轻晃动，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清阮！”他喊了一声，声音被过山车呼啸而过的轰鸣吞没。第三次喊时，她才慢悠悠地回头，脸上沾着点灰尘，像只刚从机械堆里钻出来的猫。
“怎么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齿轮和杠杆，“你看这个凸轮机构，设计得特别巧妙，当从动件上升到最高点时，正好能利用惯性完成翻转……”
“打住打住。”沈宴把棉花糖往她嘴边递了递，草莓味的糖丝粘在她鼻尖上，“咱们是来约会的，不是来搞机械调研的。”
苏清阮咬了口棉花糖，眼睛却又瞟向轨道：“可这个真的很有意思啊。你看那组行星齿轮，传动比计算得极其精准，才能保证车厢在离心力作用下不脱轨……”
沈宴无奈地用手挡在她眼前，掌心贴在她温热的脸颊上：“苏医生，看我一眼行不行？我今天特意穿了新衬衫。”
他的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苏清阮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终于把注意力从机械结构上移开。她认真地看了他三秒，目光从他的眉眼滑到领口，忽然伸手捏住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看完了。”指尖轻轻一扯，纽扣晃了晃，“这颗纽扣松了，回去得缝紧点，不然容易掉。”
沈宴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想起第一次约她看电影，她全程都在研究放映机的工作原理；带她去听音乐会，她关注的是小提琴的弦振动频率。别人的约会是花前月下，他的约会更像“机械原理实践课”。
“你就不能……把我当风景看吗？”他的声音有点发闷，像被棉花糖堵住了喉咙。
苏清阮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彩色气球忽然从旁边飘过来，擦着她的发梢飞过。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往后一缩，下意识地躲进沈宴怀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衫后摆，指节泛白。
“啊——”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被吓到了。
沈宴的身体瞬间僵住。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发香混着棉花糖的甜味钻进鼻腔，像团柔软的云。他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喉咙突然干得厉害。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两人交叠的呼吸声。沈宴慢慢抬起手，迟疑了一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笨拙又温柔：“别怕，就是个气球。”
苏清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脸颊“腾”地红了，像被染上了棉花糖的颜色。她猛地从他怀里退出来，背过身去假装整理笔记本，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
沈宴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肩膀，忽然觉得刚才的委屈都烟消云散了。他想起苏清阮的病历本——小时候被氢气球炸伤过，从此对气球类的东西有阴影。她刚才下意识躲进自己怀里的瞬间，比任何情话都让他心动。
“那个……”他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发紧，“要不咱们去玩旋转木马？那个没有齿轮，也没有气球。”
苏清阮背对着他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好。”
旋转木马的灯光在暮色里亮起，像串流动的珍珠。苏清阮坐在南瓜马车里，裙摆随着木马的转动轻轻扬起，沈宴坐在她旁边的白色骏马上，目光始终追着她的身影，手里还攥着那根没吃完的棉花糖。
“其实……”苏清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衬衫的纽扣，我可以帮你缝。”
沈宴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好啊，正好我不会用针线。”
木马升到最高点时，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是枚钢笔尖，银质的，打磨得锃亮，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清”字。“上次看你钢笔尖坏了，找老工匠做的，铱粒特别耐磨。”
苏清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确实在工作室念叨过钢笔尖不好用，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她接过钢笔尖，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谢谢。”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不用谢。”沈宴挠了挠头，耳尖发红，“以后有什么坏了的，都可以找我，我……我认识很多修东西的师傅。”
旋转木马缓缓停下，灯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苏清阮把钢笔尖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记本里，忽然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灯光还亮：“那……你的纽扣，现在就去缝吗？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祭司的现代驯养手册 ”
沈宴重重点头，像个得到指令的士兵：“走！”
【民国线·闪回】
民国二十五年的冬，雪下得很大，把博物馆的石阶盖得严严实实。沈宴裹着件旧棉袄，缩在门廊下，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采访稿，鼻尖冻得通红。
“苏小姐，再给我次机会吧！”他对着刚下班的苏清阮作揖，活像个讨饭的，“这次我保证，史料绝对准确，不会再把‘唐三彩’写成‘唐三藏’了！”
苏清阮穿着件驼色大衣，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起来，只露出双清亮的眼睛。她接过采访稿，从手提包里拿出支钢笔，低头在上面圈画起来。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落雪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段，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有点闷闷的，“‘宋代汝窑存世量不足百件’，实际是六十七件，你应该参考《民国考古纪要》第三卷，上面有详细记载。”
“还有这里，”笔尖又移到另一段，“‘青铜器除锈用白醋’是错误的，会腐蚀铭文，正确的方法是用百分之五的柠檬酸溶液……”
沈宴看着她认真批注的样子，忽然觉得雪好像没那么冷了。他是《申报》的实习记者，因为写砸了一篇文物保护的稿子，被主编勒令必须让博物馆的苏研究员修改通过，否则就卷铺盖走人。
原以为这位留洋归来的女研究员会很难打交道，没想到她不仅没生气，还逐字逐句地帮他修改，连标点符号都不放过。
“改完了。”苏清阮把稿子递给他，钢笔尖在灯光下闪着光，“下次写之前，最好去图书馆查资料，别光听古董贩子瞎吹。”
沈宴接过稿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忽然觉得手里的纸有千斤重。“谢谢苏小姐！您真是活菩萨！”他作势又要作揖，被她笑着拦住。
“别叫我苏小姐了，叫我清阮吧。”她拢了拢围巾，转身往巷口走，“雪大，早点回去吧。”
沈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忽然发现她的围巾上沾着点墨渍，和自己采访稿上的墨水是一个颜色。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支漏墨的钢笔，忽然觉得脸颊发烫。
后来他总找借口去博物馆，有时是“请教”青铜器的纹饰，有时是“借”考古期刊，每次都能得到她认真的回复，稿子上的红批注越来越少，他往她办公室送的热咖啡越来越多。
首到那年夏天，日军的轰炸突然降临。
警报声响起时，沈宴正在博物馆门口等她，手里拎着刚买的绿豆糕。炸弹落在隔壁的书店，火光冲天，他想也没想就冲进馆里，正好看到苏清阮抱着个青花瓷瓶，愣在原地。
“快跑！”他一把将她拽到身下，用自己的后背护住她和瓷瓶。爆炸的冲击波掀飞了屋顶的瓦片，碎砖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苏清阮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根细铁丝，小心翼翼地掰着他口袋里那支弯了的钢笔尖。
“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眼里却异常冷静，“背上流血了，我带你去医院。”
沈宴忍着疼笑了笑，看着她认真掰钢笔尖的样子，忽然觉得这点伤不算什么。“我的钢笔……”
“能修好。”苏清阮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坚定的光，“等搬到安全的地方，我找工具给你修。”
阳光透过废墟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像幅被战火洗过的画。沈宴忽然觉得，就算被炸得粉身碎骨，能换她这一眼，也值了。
现世的缝纫店里，老式缝纫机“咔嗒咔嗒”地响着。苏清阮坐在缝纫机前，指尖捏着沈宴的衬衫，针线在纽扣和布面间穿梭，动作熟练得像在修复文物。
沈宴蹲在旁边看，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民国的雪夜，她低头批改采访稿；战火的废墟，她弯腰修钢笔尖；现在的缝纫店，她专注地缝纽扣。
原来有些温柔，真的会跨越时空，以不同的方式，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好了。”苏清阮把衬衫递给他，纽扣缝得又牢又整齐，“试试看。”
沈宴穿上衬衫，扣好第二颗纽扣，忽然觉得心里踏实得不像话。他看着她收拾针线盒的样子，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以后你的钢笔尖，我包了。”
苏清阮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像化开的蜜糖：“好啊。”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落了层温暖的金粉。游乐园的喧嚣还在远处回荡，却远不及此刻缝纫机“咔嗒”声里的温柔，来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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