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博物馆的午后，阳光透过穹顶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巨大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时光的味道，泛黄的军旗、锈迹斑斑的步枪、布满弹孔的钢盔，静默地陈列在展柜里，诉说着战火纷飞的年代。
沈宴站在“民国抗战展区”前，目光落在展柜中央那枚军功章上。黄铜质地，边缘己经氧化发黑，正面刻着“奋勇杀敌”西个大字，背面的编号清晰可见——“军字第0719号”。
这个编号，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无数个夜晚，他都会梦到这枚军功章，梦里他穿着军装，把它别在一个姑娘的衣襟上，说：“等我回来，这章就归你保管。”
“清阮，你看这个。”沈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拉了拉身边的苏清阮。
苏清阮正看着旁边展柜里的战地医护包，闻言转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看到那枚军功章的编号时，她手里的参观手册“啪嗒”掉在地上，瞳孔骤缩。
她也梦到过这枚章。梦里她穿着白大褂，蹲在战壕里给伤员包扎，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军官把这枚章塞给她，声音微弱却坚定：“清阮，替我收好……我若回不来，就当留个念想。”
“这编号……”苏清阮蹲下身捡手册，指尖冰凉，“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沈宴从展柜旁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讲解器，按下编号对应的按钮。机械的女声响起：“此军功章授予民国二十七年在淞沪会战中炸毁日军弹药库的沈宴上尉……因作战英勇，后追授少校军衔……”
“不是追授。”沈宴打断讲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活下来了。那天炸完弹药库，我被老乡救了，躺了三个月才醒。”
他转过头，看着苏清阮，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庆幸，有怀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看，前世我也是护着你的。”他伸手轻轻拂过展柜的玻璃，像是在触碰那枚跨越时空的军功章，“我记得把你护在防空洞最里面，记得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你，记得你哭着说‘别去’……”
苏清阮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那些模糊的梦境碎片突然拼凑完整：防空洞里潮湿的空气，他军装口袋里硌人的军功章，他转身冲向炮火时，她抓住他衣角的力道……原来不是梦，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
她忽然上前一步，轻轻抱住沈宴，脸颊贴在他的后背，声音哽咽：“那这辈子，换我护着你。”
沈宴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反手紧紧回抱住她。展厅里人不多，没人注意到这对相拥的男女。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执行任务时遭遇伏击，腹部中枪，是她穿着白大褂，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首到他脱离危险才敢合眼。
原来守护早就开始了。不是刻意为之，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不远处，晏沚靠在展柜旁，手里转着个复古怀表，看着这一幕对身边的凤砚洲轻笑：“你看，他们也记起来了。”
凤砚洲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气质清冷，闻言微微颔首。他目光掠过沈宴和苏清阮相拥的背影，落在展柜里另一枚军功章上——那是他祖父的遗物，编号“军字第0825号”。
“记起来就好。”凤砚洲的声音淡淡的，却带着暖意，“总比互相看着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强。”
晏沚笑着点头，忽然指着苏清阮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一角：“你看她的钢笔，还是你找人修的那支？”
凤砚洲看去，果然看到那支熟悉的黄铜钢笔露出个笔帽，上面刻着的“清”字被得发亮。他想起沈宴拿着这支弯了的钢笔找到他时，一脸焦急的样子：“老凤，帮我想想办法，这笔对她很重要。”
当时他还笑话沈宴小题大做，一支破钢笔值得这么上心？现在才懂，那不是钢笔，是沈宴藏在心底的念想。
“嗯，是那支。”凤砚洲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修笔的老匠人说，这笔尖得用纯金补，不然撑不住她总在病历本上划重点。”
展厅里的光线渐渐柔和下来，夕阳透过玻璃染上了一层暖黄。沈宴松开苏清阮，却没放手，牵着她的手走到展柜前，指着那枚军功章说：“那天我炸了弹药库，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第一时间就摸这章还在不在。摸到它，就像摸到你给我包扎时用的止血带，踏实。”
苏清阮的指尖轻轻划过玻璃，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我当时在战地医院，每天数着伤员编号，就盼着看不到0719……看到了，又怕你伤得太重。”
她想起梦里那个总是笑着说“小伤”的青年，明明肠子都露出来了，还在跟她开玩笑：“清阮，你缝伤口的手法比我妈纳鞋底还糙，等我好了，教你绣花。”
“后来呢？”苏清阮追问，声音带着期待。
“后来我醒了，在老乡家养伤。”沈宴的目光悠远，像是穿过了时空，“我托人去战地医院找你，他们说你跟着大部队转移了，去了更前线的地方。我拿着这章找了三年，从江苏找到安徽，从安徽找到湖北……”
说到这儿，他忽然握紧苏清阮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找到你的时候，你正蹲在路边给一个小战士喂水，头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沾着灰，可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苏清阮的眼泪掉得更凶，却笑着捶了他一下：“那你怎么不叫我？害得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牺牲了？”沈宴替她说完，刮了下她的鼻子，“我当时伤还没好利索，怕你看到我瘸着腿的样子笑话我。结果第二天再去，你们又转移了。”
两人相视而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那些错过的岁月，那些模糊的梦境，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此刻都有了归宿。
晏沚看着他们，轻轻合上怀表，发出“咔嗒”一声轻响：“算算时间，他们俩的故事，比咱们早开始两年呢。”
凤砚洲“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展柜里祖父的军功章上，想起自己梦里那个总爱跟在祖父身后的小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总拿着个药箱，那是晏沚的祖母。
原来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段跨越时空的羁绊。有的是钢笔，有的是军功章，有的是一片干枯的桂花叶，却都一样滚烫，一样值得被小心珍藏。
沈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枚复刻的军功章，编号同样是0719。他小心翼翼地别在苏清阮的白大褂上，动作虔诚得像在完成一个仪式。
“这次，别再弄丢了。”他低声说。
苏清阮摸着胸前的军功章，冰凉的金属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她用力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却笑得明亮：“丢不了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展柜里的军功章交叠在一起，像一幅被时光温柔定格的画。军功章的温度，穿过玻璃，穿过岁月，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暖得恰到好处。
凤砚洲看着这一幕，对晏沚说：“走吧，该去看看咱们的‘老伙计’了。”
晏沚笑着跟上他的脚步，怀表在掌心轻轻晃动。是啊，该去看看他们的军功章了——那枚刻着0825的章，背面还留着个小小的牙印，是她祖母小时候咬的。
有些记忆，从来都不是负担。它们是军功章上的温度，是跨越生死的约定，是提醒我们“不曾忘记”的凭证。
展厅里的灯光渐渐暗下来，只有展柜里的军功章依旧泛着光，像是在说：所有的等待，终将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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