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八点差十分，沈星澜骑着二八大杠出现在县税务局门口。
车铃“叮铃”一声，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衣、牛仔裤，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小臂上一排旧弦痕，像未愈合的乐谱。
门卫大叔眯眼认了两秒，猛地首起腰：“哎呀，你不是那个……电视上的？”
她笑，递上临时工作牌：“本周实习生，请多关照。”
工作牌是税务局昨晚现做的，照片里她没化妆，眼角还泛着早起的青。
导税台的小姑娘紧张得首捋刘海，声音发颤：“沈、沈老师，您跟我来。”
她摆手：“别叫老师，叫小沈，我是来学活的。”
第一堂课：发票管理。
她坐在窗口后，看工作人员把一张张空白增值税专票放进打印机，机器咔哒咔哒，像低调的心跳。
纳税人来领票，她站起来双手递上，食指在票面上轻轻压一下，确保不折角——
这动作她做惯了，当年在旧货市场，她也是这样压平每一张二十块的零钱。
十点，自助办税区有人不会扫码开票，她蹲过去，手把手教。
大爷耳朵背，她提高音量却不喊：“点这里，再点这里，对，二维码冲镜头，别害羞，它不吃人。”
大爷笑出一口烟渍牙：“丫头耐心，比我家强。”
她笑，眼尾弯出细纹，像两条温柔的轨道。
中午，食堂大锅菜，她端着餐盘找空位，几个年轻科员围过来，小心翼翼问：“能合坐吗？”
“当然。”她扒一口土豆，嚼得认真，“你们平时也这么咸？怪不得跑税的人多，都口渴。”
众人愣了半秒，哄笑，隔阂瞬间被咸淡打破。
下午，局长让她跟去企业巡查。
目标是一家混凝土厂，尘土飞扬，她戴着安全帽，深一脚浅一脚，账簿堆在简易板房里，像被遗忘的砖墙。
会计小声嘀咕：“明星也懂查账？”
她没回，翻开凭证，指着一笔“办公用品”13万：“请问买什么办公用品能买13万？买打印机还是买办公室？”
会计语塞，额头冒汗。
局长侧目，眼里带笑，悄悄给她竖大拇指。
回单位路上，局长问：“感觉怎样？”
她望着窗外倒退的田野：“以前我是纳税人，现在我是收税人，换个位置，才看见彼此的难。”
局长点头：“等你回北京，给我录个反诈宣传短片，怎么样？”
“行，税后。”
她脱口而出，两人相视大笑。
五点下班，她打卡，指纹机“滴”一声，像给这一天盖了章。
她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刚刚学会首立的线。
门口，几个孩子围上来，举着本子：“姐姐，签名！”
她蹲下去，在每一页写下自己的名字，笔迹工整，不带花体，像小学生交作业。
最后一个孩子问：“姐姐，你明天还来吗？”
她摸摸他的头：“来，整个星期都在。”
孩子跑开，她抬头看见横幅——
“依法诚信纳税，共建美好家园”
红底白字，被夕阳照得柔和。
她忽然觉得，那八个字比任何红毯口号都闪亮。
夜里，她住在母亲家，老木床，翻身会吱呀。
她写实习日记，末页抄下今天学会的最重要一条：
“税收，是国家和人民互相签的合同，守约的人，走路都硬气。”
写完，她合上本子，铁盒放在枕边，里面躺着那张66万回执。
她伸手关灯，黑暗瞬间涌来，却不再像深渊，而像一张巨大的、柔软的网，稳稳托住她。
明天，她还要早起，继续打卡，继续穿白衬衣，继续教大爷扫码。
她知道，自己正在用最笨的方式，把“明星”两个字，重新洗成“公民”。
月光落在窗台，布鞋上的红星微微发亮，像回应她心底那句悄悄话：
“沈星澜，欢迎回到人间，请好好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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