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沈星澜收工前被局长叫住——
“小沈，明晚市里办‘纳税人信用之夜’，红毯、首播、媒体，缺个青年榜样，你上。”
她正整理发票，闻言抬头：“能穿布鞋吗？”
局长笑出一脸褶：“只要税后，你光脚都成。”
于是，星期六下午，县城唯一一家婚纱店里，她站在试衣镜前，身上是一套极简黑西装，缎面领口闪着低调的光。
店员小赵紧张得手心冒汗：“姐，这双折跟皮鞋行不行？十厘米，气场两米八。”
她摇头，从背包掏出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黑布面，红星绣在鞋弓，像暗夜里的矿灯。
“就它。”
傍晚六点，文化宫门口铺了五十米红毯，两侧是各校鼓号队，号嘴擦得锃亮。
她下车，一只脚落地，布鞋鞋底蹭上红毯，没声儿，却把“沙沙”留给了镜头。
媒体区一阵骚动，闪光灯疯闪，记者大喊：“沈星澜，看这边！”
她转身，朝镜头双手合十，像对老朋友打招呼，然后指了指自己脚下：“国产布鞋，含税价一百二，链接没有，店铺是我妈。”
记者愣了半秒，笑成一片。
签到处，她俯身写下名字，笔是一次性圆珠笔，出水不畅，她用力划了两下，纸背被刻出凹槽，像给旧账封口。
背后有人小声议论：“她真还完税了？”
“听说九百多万，全部缴清。”
“现在来走这种小县城红毯？”
“人家傻？这叫下凡。”
她听得真切，却没回头，把笔插回笔筒，朝会场里走。
会场是旧电影院改造的，穹顶绘着褪色的星空，一排排软椅吱呀作响。
她被安排在第三排，座位贴着打印纸：青年榜样——沈星澜。
坐下前，她先把椅面擦了一遍，再把布鞋前端轻轻抵住椅脚，防止刮花。
颁奖环节，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让我们欢迎纳税人守信榜样——沈星澜！”
掌声潮水一样涌来，她站起身，鞠躬，角度九十，像给舞台回礼。
上台的路很短，她却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把鞋底抬起，生怕红毯的绒毛粘上灰尘。
站在聚光灯下，她手里握着透明奖杯，里面嵌着一枚金色税徽。
主持人问：“感言？”
她靠近话筒，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最后一排听见：
“以前我欠国家钱，现在补上了；以前我怕回家，现在敢回了。
守信不是荣誉，是本分，今天起，我每挣一笔，先留税，再留房租，剩下的才买花。”
说完，她朝台下深深鞠躬，头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也遮住所有闪光灯。
仪式结束，有企业代表围过来递名片，想谈代言。
她双手接过，却先问：“贵司上年纳税信用等级是A吗？”
对方一愣，笑：“当然是！”
她点头：“那就好，我经纪人会对接，条款第一条：税后付款，违约三倍。”
代表擦汗：“三倍是不是……”
她笑：“税也三倍，交给国家，你不亏。”
夜里十点，活动散场，人群涌出大门。
她换回自己的旧T恤，把西装叠好装进帆布袋，像收工的木偶。
门口有鼓号队的孩子认出她，怯怯问：“姐姐，我能和你合影吗？”
她蹲下，让孩子站在自己布鞋上：“踩住，我们一起发光。”
快门声响起，孩子笑得牙床豁亮，她比出剪刀手，背后星空穹顶黯然失色。
回酒店路上，车窗降下，夜风灌进来，带着玉米地的甜味。
她掏出手机，发微博：
“红毯我走过，布鞋也走过，一样长，一样软，晚安，明天继续报税。”
发完，关机，把税徽奖杯贴在胸口，凉凉的，却让她莫名踏实。
电梯里，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化浓妆，没贴亮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反常。
她冲镜中人点头：“沈星澜，欢迎成为普通人。”
电梯门开，走廊空荡，她脚步轻，布鞋鞋底擦过地毯，没声儿，却把“沙沙”留给了自己。
明天，这里没有红毯，只有税务所的键盘声，和等待她盖章的空白发票。
她却觉得，那条路，比红毯更长，也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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