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燕园的灯火次第亮起。谢衣刚结束晚自习回到宿舍,陈浩便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走,带你去见个人。"
两人骑着自行车穿过夜色,沿着海淀路一路向西。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路两旁的白杨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的影。中央音乐学院附近的筒子楼里,隐约传来钢琴声和小提琴的练习曲。
敲开门,一个三十出头、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子热情地迎上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外套,袖口己经起毛,眼神却锐利如鹰。"这就是谢衣?"周扬紧紧握住谢衣的手,力道大得惊人,"老陈把你的磁带给我听了,不得了!你这声音,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
狭小的房间里堆满了乐谱和书籍,墙角的老式唱片机上正在播放德彪西的《月光》。周扬激动地在屋里踱步,不时用手推一推滑落的眼镜:"你知道吗?现在乐坛需要的正是你这样的声音!不是那些粉饰太平的歌功颂德,是真实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吟唱!"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你的歌里有一种特别的东西,既传统又现代。那把土吉他,它的音色里藏着我们民族的魂魄!我听到《远山》时,简首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八岁年轻人的作品。"
谢衣安静地听着,内心却掀起波澜。来到京市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懂他音乐的人。周扬的每句话都像钥匙,打开了他心中紧闭的门。
三天后的深夜,周扬弄来一辆军绿色吉普车,载着谢衣驶入西长安街。 深夜的长安街空旷寂静,只有偶尔驶过的货车发出沉闷的声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大楼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周扬亮出证件,带着谢衣穿过重重门禁,来到地下室一个闲置的录音间。
"这里以前录过《黄河大合唱》。"周扬轻抚着斑驳的墙面,语气肃穆,"洗星海先生当年就是在这里,创造了那个时代的最强音。现在,该录下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了。"
房间正中,一台苏联产的开盘录音机静静伫立,巨大的金属转盘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周扬熟练地接通电源,机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从沉睡中苏醒。
"这是最后两盘进口磁带。"周扬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像在对待易碎的珍宝,"我们要一次成功。"
谢衣调试着琴弦,手指微微发抖。这不是怯场,而是一种朝圣般的庄严。当他开口唱起《远山》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密闭的空间仿佛消失了,他仿佛又回到了谢家坳的柴房,煤油灯的光晕在墙上跳跃,远处传来犬吠,空气中弥漫着稻草的香气。
《归途》的录制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这首歌写的是知青返城的心路,谢衣原本担心自己这个"后来者"的表达不够准确。但当他唱到"铁轨延伸向远方,带不走的是故乡的月光"时,站在控制室里的周扬己经泪流满面。这个经历过知青岁月的中年人,显然被歌词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就是这种感觉!"录制间隙,周扬冲进录音间,紧紧抱住谢衣,"你唱出了整整一代人的彷徨与希望!这不仅仅是一首歌,这是一个时代的注脚!"
录制持续到凌晨三点。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录音间里消散,周扬像对待珍宝一样将母带收好,又仔细复制了三份副本。"这一份存档,这一份我要送到该听的人手里,这一份..."他郑重地将其中一盒交给谢衣,"你留着,这是历史的见证。记住今天的日期,1978年10月28日。"
离开广播大楼时,东方己现出鱼肚白。长安街上开始有了早班电车的叮当声。周扬站在台阶上,望着渐渐苏醒的街道,轻声说:"记住今晚,谢衣。很多年后,人们会知道,中国音乐的新声是从这里开始的。你这把土吉他里发出的,是一个新时代的敲门声。"
回到宿舍时,晨曦己经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舍友们还在熟睡,谢衣轻手轻脚地将磁带贴身收藏。他知道,这盘磁带不仅记录了他的歌声,更记录了一个时代正在发生的微妙变化。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耳边还在回响着录音机转动的嗡鸣声。
这一天清晨,当同学们陆续醒来时, 发现谢衣己经坐在窗边,在本子上写着新的旋律。阳光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把土吉他静静地倚在墙边,琴弦上还留着昨夜录音时的温度。
"这么早就开始创作了?"陈浩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谢衣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有些声音,等不及要出来了。"
窗外,一群白鸽掠过天空,鸽哨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属于谢衣的音乐之路,也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悄然启程。他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把土吉他的弦音,己经再也无法被掩盖。就像这个正在苏醒的国家一样,新的声音必将破土而出,响彻云霄。
(http://www.220book.com/book/WYP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