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不欢而散的批判会,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投入谢衣原本平静的生活,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系里的通报批评虽然最终没有形成白纸黑字的处分,但那无形的压力,以及周遭同学或探究、或疏离、或带着几分惋惜的目光,都让他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另类”的滋味。他的歌声,他那把被视为“土气”的吉他,似乎都成了某种不合时宜的标签。
然而,火焰一旦点燃,便不易熄灭。就在谢衣感到前路有些迷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意义时,几位平日里对他颇为欣赏,却因形势而未便公开表态的师长,通过一种含蓄的方式传递了信息。那或许是一次走廊里的偶遇,一句看似随意的关心:“小谢,最近还在坚持创作吗?文艺汇演快要选拔了。” 又或是在资料室,老师将几本《人民音乐》、《歌曲》杂志推到他面前,手指在某几篇关于“群众文艺”、“时代新声”的文章下若有若无地划过。没有明言的支持,更没有慷慨的鼓励,但这种默许,对于身处低洼的谢衣而言,不啻为一道穿透云层的微光,让他看到了继续前行的可能。
他深知,这默许的背后,也藏着师长们的期许与风险。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沉溺于个人情绪的浅吟低唱。他必须证明,他的音乐,他的吉他,不仅可以表达“小我”,更能抒发出属于这个时代的、更具普遍意义的“大我”之声。他要创作一首既能承载个人思考,又能引发集体共鸣的作品。
此后的日子里,谢衣几乎进入了某种疯魔的状态。课堂笔记的边角,写满了零落的词句;夜深人静的宿舍走廊,成了他反复推敲旋律的试音场。他回避了那些过于伤感的私人化意象,将目光投向了更广阔的天地。他想到了无数从西面八方汇聚到这里的同龄人,大家告别各自的过去,怀揣着知识与理想,渴望在这片曾被风雨洗礼的土地上,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这难道不正是另一种形式的“拓荒”吗?
灵感如泉涌。《拓荒》的雏形,就在这样的思考中逐渐清晰。
“告别迷茫的旧时光,我们手握青春的桨,
知识是星火,理想是朝阳,要在废墟上建新家乡……”
歌词摒弃了缠绵悱恻,充满了昂扬的、行动式的宣言。在旋律上,他巧妙地融入了进行曲的节奏骨架,使得整首歌听起来步伐坚定,充满力量感;同时,他又汲取了北方民歌中高亢、嘹亮的音调特色,让歌曲的情感基调显得真挚而炽热。最重要的,是他的吉他编配。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简单的和弦伴奏,而是精心设计了前奏、间奏和尾奏,利用吉他的分解和弦营造出如同星火闪烁般的背景,在副歌部分则运用强有力的扫弦,模拟出开拓者奋力挥镐的节奏律动。那把“土吉他”特有的、略带粗粝感的木质音色,在这首歌曲中,非但不显简陋,反而奇异地强化了那种未经雕琢的、蓬勃迸发的生命力量。
汇演选拔的日子,在一种混合着紧张、期待与些许不安的情绪中到来了。地点在市文化宫那座颇具规模的礼堂。台下坐着的评委,多是文艺界德高望重的前辈和主管文化的领导,他们的脸上带着审慎的表情,决定着台上一个个年轻梦想的去留。
后台挤满了参选的学生。有穿着整齐划一服装的合唱队,有演奏着钢琴、小提琴等“正统”乐器的器乐选手,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经过系统训练的自信。相比之下,独自一人抱着那把旧吉他的谢衣,显得格外孤寂而醒目。当报幕员念到他的名字和参赛曲目《拓荒》时,台下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夹杂着好奇与疑虑的议论声。不少人还记得不久前北大那个“弹吉他的学生”引起的小小风波。
谢衣深吸一口气,稳步走上舞台中央。追光灯打在他身上,有些刺眼,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能感觉到台下无数道目光的聚焦,有审视,有好奇,或许还有等待他再次“出格”的观望。他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将吉他从略显陈旧的琴套中取出,抱在怀里。那一瞬间,指尖触碰到熟悉的琴弦,所有外界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心中只剩下即将喷薄而出的音乐。
他拨动了琴弦。
前奏是一连串清脆而富有颗粒感的分解和弦,如同黎明时分敲响在旷野上的钟声,清越而充满召唤力。紧接着,他开口演唱,歌声高亢、清澈,带着一种与他平日稍显内向的性格不符的穿透力:
“告别迷茫的旧时光,我们手握青春的桨,
知识是星火,理想是朝阳,要在废墟上建新家乡!
荆棘遍野,我们用脚步丈量,
荒原千里,我们的歌声是界标!
啊——拓荒,拓荒!青春的热血滚烫,
啊——拓荒,拓荒!未来的蓝图我们亲手画上!”
他的演唱毫无矫饰,是一种情感全然投入的倾泻。进行曲的节奏内核让歌曲充满了向前行进的动势,而民歌风的旋律线条则赋予了它易于传唱的激昂特质。最打动人的,依旧是那把吉他的声音。它不像钢琴那样雍容,不像小提琴那样华美,它的声音是质朴的,甚至带着些许木材与琴弦摩擦产生的“毛边”,但正是这种“毛边”,这种粗粝的真实感,仿佛让歌词中的“荆棘”、“荒原”、“滚烫的热血”都有了可触摸的质感。它不是远在天边的颂歌,而是近在身旁的、同龄人用心声谱写的战歌。
评委席上,人们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作曲家,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膝盖上轻轻跟着节奏叩击,眼中流露出惊讶与欣赏。旁边一位表情严肃的领导,起初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有人交换着眼神,那眼神里传递着一种共识:这个年轻人,和他的这把吉他,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歌曲进入尾声,谢衣的扫弦愈发强劲,歌声也达到了最高点,那是一种近乎宣言式的呐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感。当最后一个音符在吉他的泛音中袅袅散去,他微微鞠躬,礼堂内出现了片刻的寂静,随即,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持久而真诚。
结果毫无悬念。评审团经过简短合议,一致通过:谢衣凭借原创歌曲《拓荒》,成功入选京市代表团,将代表首都大学生,参加不久后举行的全国文艺汇演!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回了燕园。曾经弥漫在谢衣周围的质疑与阴霾,被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一扫而空。校广播站一改之前的沉默,在午间新闻中,以清晰而热情的口吻报道了此事,称这是“我校学生积极响应时代号召,在文艺创作上取得的可喜成果”。系领导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在一次全系大会上,虽未点名,却以“个别同学在文艺活动中展现了难能可贵的创新精神,为校争光”为由,给予了公开的、 albeit 谨慎的表扬。
舆论瞬间逆转。曾经疏远他的同学,重新投来友善甚至钦佩的目光;曾经的非议,此刻都变成了“独具慧眼”、“一鸣惊人”的赞誉。谢衣走在那条熟悉的校园小径上,感受着周遭空气的变化,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鲜花与掌声,既是肯定,也是新的考验。他握紧了手中的吉他,目光越过校园的红墙碧瓦,投向了更远的远方。全国汇演的舞台,正在前方等待。他的拓荒之路,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WYPT/)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