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里”小区如其名，带着一种历经岁月后的沉静与疲沓。楼体颜色斑驳，绿化茂盛却缺乏打理，空气中漂浮着老旧社区特有的、生活气息与淡淡霉味交织的味道。
王浩然首先去了物业办公室。经理姓钱，是个脑门锃亮、眼神活络的中年男人。一听王浩然是律师，为刘秀英的事而来，他脸上的热情立刻淡了几分，换上了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王律师，不是我们不信刘姐啊。”钱经理搓着手，语气圆滑，“她在这儿干了十几年，我们都清楚她人老实。可这事儿……它得讲证据不是？警察都定了性是意外，法医报告、现场勘察，那都是科学啊！刘姐她……唉，毕竟情况特殊，这黑灯瞎火的，看错了、理解错了，也情有可原嘛。”
「又来了……这聋哑大妈还真能找事，居然找了个律师来……可别把小区名声搞坏了，影响物业费收缴……」 他心中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对真相本身毫不关心，满脑子都是麻烦和利益。
王浩然清晰地“听”到了这份冷漠与算计。他没有争论，只是提出想去案发的3号楼天台看看。
“天台啊……行，我陪您去。”钱经理虽然不情愿，还是拿了钥匙。
天台上空旷，风有些大。护栏确实如报告所说，部分锈蚀，尤其是靠近角落的一段，焊接点有肉眼可见的老化。王浩然走到刘秀英图画中指示的位置，向下望去，正是发现尸体的绿化带。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试图捕捉残留的痕迹。
信息很微弱，时间过去了一段时间。但他还是隐约捕捉到一丝激烈的情绪碎片——并非失足的惊慌，而是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愤怒，以及另一股冰冷的决绝。这感觉转瞬即逝，却与“意外”的基调格格不入。
当他向钱经理问起陈伯年时，钱经理的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恭敬：“陈老师啊，那可是我们小区的模范业主！热心公益，还是业委会的顶梁柱！这次出事，他也很难过，还主动协助我们安抚其他业主情绪呢。”
「陈老师人脉广，可得维护好了，以后业委会工作还得靠他支持呢。」
离开物业，王浩然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协助下，预约了与刘秀英的见面，地点安排在社区活动中心的一间安静会议室。同时，他也请了一位手语翻译老师。
当他见到刘秀英时，心头微微一震。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身材瘦小，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保洁服，双手因为长年劳作粗糙皲裂。她一首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身上笼罩着一种长期处于底层形成的畏缩与卑微。
但当手语老师开始与她交流，提到那晚的事情时，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急切、甚至是焦灼的光芒！她开始飞快地打着手语，喉咙里发出一些模糊的、“啊啊”的急切音节。
手语老师一边翻译，王浩然一边全力感知着她的心绪。
「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那个人推了陈大爷！从后面推的！」 她的思绪像无声的电影画面，清晰地回放着那晚的一幕——夜色中，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天台角落争执，稍高的人影（陈伯年？）突然从后面用力一推！陈大爷挥舞着手臂坠落，而那个人影迅速蹲下，从陈大爷倒下的地方捡起了一个小盒子，塞进口袋，匆匆离开。
画面清晰，细节（推搡的方向、小盒子）与图画完全吻合。她的情绪里充满了目睹暴行后的恐惧，以及证据不被采信的委屈和焦急，唯独没有一丝撒谎的虚浮。
“她非常肯定，就是推下去的。她还强调，那个小盒子，陈大爷之前一首很宝贝，偶尔晒太阳时会拿出来摸摸。”手语老师补充道。
王浩然点点头，温和地看着刘秀英，用缓慢而清晰的语速说（尽管她听不见，但能通过口型和氛围感受）：“刘大姐，我相信你看到的。请你放心，我会尽力查明真相。”
刘秀英看着他的口型，又看看手语老师的翻译，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用力地点着头，双手合十，不停地向王浩然鞠躬。那是一种被认可、被相信后，最质朴也最让人心酸的感激。
「谢谢……谢谢你信我……」 她的心中充满了这道简单的念头，却重若千钧。
离开社区中心，王浩然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亲眼见到了沟通的壁垒，亲身感受到了身份的偏见如何轻易地扼杀真相的萌芽。一个无法用常规方式“发声”的证人，她的证言在固有的偏见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然而，在他心中，刘秀英那无声却坚定的“证言”，其分量己经远远超过了物业经理圆滑的推诿和那份看似完美的卷宗。
下一个，他必须去会一会那位众口称赞的“模范业主”陈伯年。他要亲耳“听一听”，在那副热心肠的面具之下，是否隐藏着推人下楼的冰冷之手，以及对那个“小盒子”不可告人的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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