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念念把手机倒扣在枕头底下，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翻下来。走廊里静得能听见水房水管滴答的回响，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十一点五十七。
差三分钟，就是凌晨。
她轻车熟路地套上粉色卫衣，背带裤一提，顺手抄起床头那个磨了边的小饭盒，贴着墙根往楼下溜。白天赵不慌的地摊闹得沸沸扬扬，什么“校长晚宴券”“替教授上课”，听得她首打哈欠。
“饭才是正经事。”她小声嘀咕，脚下一滑差点踩空楼梯最后一阶。
食堂后巷黑漆漆的，只有厨房小窗透出一点昏黄光亮。铁门早就锁了，但孙念念知道，阿姨的保温箱从没真正关过。她蹲在窗下，轻轻敲了三下，像某种神秘接头仪式。
窗帘掀开一条缝。
“谁啊？”阿姨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困意。
“阿姨~”孙念念仰起脸，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我奶奶说‘念念半夜会饿’。”
屋里沉默两秒。
接着传来一声叹气：“又是这句？你们年轻人晚上不睡觉，净想着吃。”
话音未落，脚步声响起，保温箱“咔哒”一声被打开。一个铝制饭盒递了出来，热乎乎的，盖子边缘还冒着白气。
孙念念双手接过，眼睛都亮了：“谢谢阿姨！明天我让我奶奶视频夸您！加美颜滤镜那种！”
“少来这套。”阿姨嘴上嫌弃，嘴角却翘着，“下次再编你奶奶住院的事，我就真把你收进后厨洗碗。”
“哪能呢！”孙念念抱着饭盒后退两步，“我奶奶身体倍儿棒，天天跳广场舞领队！就前天还打电话说想您做的红烧狮子头……”
“行了行了。”阿姨摆摆手，转身去关灯，“快走快走，别让巡查的抓着。”
孙念念刚转身要溜，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沉重，像是有人扛着杠铃走路。
她心头一紧，迅速躲到墙角阴影里。
手电筒的光束扫了过来，照得地面发白。
张大力穿着运动背心，短裤晃荡，手里举着手电，眉头皱成一团。
“念念！”他嗓门一吼，震得旁边晾着的不锈钢盆嗡嗡响，“你在这儿干嘛？系主任带队查夜不归宿，你这是顶风作案！”
孙念念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大力哥，我没作案，我就来取个快递。”
“快递放食堂后厨？”
“特殊包裹，冷链配送。”
“少扯！”张大力往前一步，光束首首照在她怀里的饭盒上，“这都冒热气了！你还说不是偷吃的？”
孙念念低头看了看饭盒，又抬头看看张大力，忽然灵机一动。
她二话不说，一把将饭盒塞进他怀里。
“给你。”
张大力愣住：“啥？”
“今晚加餐份额，分你一半。”孙念念眨眨眼，“而且——里面有两个特制卤蛋，阿姨独家秘方，泡了八小时老汤的那种。”
张大力低头掀开盖子一角，香气扑鼻而来。他喉结动了动，眼神开始动摇。
“你每次都这样……”他咬牙，“用吃的收买我。”
“这不是收买，是资源共享。”孙念念往后退一步，“再说了，他们只查男生楼，女生宿舍根本不在路线图上，你拦我纯属越权执法。”
“我这是维护校园秩序！”
“那你先尝尝秩序香不香。”
两人僵持不下，饭盒在张大力手里冒着热气，他的手电筒光也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阿姨探出头，锅铲还在手上挥了挥：“大力也来了？正好，你奶奶前天打电话，说我那糖醋排骨比她做的还入味，听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张大力一怔：“……我妈夸您了？”
“可不是嘛。”阿姨笑呵呵地拍他肩膀，“明天给你留一份，多加糖汁，按你口味调的。”
张大力整个人瞬间泄了气，手电筒“啪”地垂了下来。
“那……那我说我去巡逻了。”他低声嘟囔，转身就要走。
“哎，饭盒拿着！”孙念念提醒。
张大力回头，犹豫三秒，一把抓过饭盒抱在怀里，脚步明显加快，转眼就拐进了操场方向。
阿姨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这群孩子，一个个嘴上说着查这个查那个，其实心里就惦记一口吃的。”
孙念念抱着空手站在原地，忍不住笑出声。
“阿姨，”她忽然想起什么，“您刚才说……是他妈夸您？可我记得上次听他说，是他奶奶最爱吃您这道菜。”
阿姨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坏了，我记混了。”
孙念念眯眼：“所以……您根本没接到电话？”
“咳咳。”阿姨清了清嗓子，赶紧往回找补，“我是……提前预判！人心难测，亲情更难猜，但我懂——只要是亲妈亲奶奶，看见孙子孙女吃得香，哪个不乐意夸两句？”
“高，实在是高。”孙念念竖起大拇指，“您这己经不是厨艺了，是心理学大师。”
“少贫。”阿姨作势要拿锅铲敲她，“赶紧回去睡觉，别明早上课打盹，又让代点名的陈大闲多赚一笔。”
“放心吧！”孙念念蹦跶两下，“我吃完就睡，保证梦里都在背《食品添加剂分类表》。”
她抱着枕头转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回头：“阿姨，要不……我也编个故事？就说您做的早餐让我梦见初恋了，他哭着求复合？”
“滚蛋！”阿姨笑着扔出一块抹布，没砸中人，反倒把自己逗乐了。
孙念念一路小跑穿过小径，树影婆娑，路灯昏黄。她躲在宿舍楼拐角处，悄悄打开饭盒——
果然，除了饭菜，底下还压着一张小纸条。
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上次你说‘奶奶想喝粥’，结果第二天她老人家出现在食堂门口，拎着保温桶说要跟我学配方……下次换个人设。”
孙念念盯着纸条看了三秒，默默掏出笔，在背面写道：“己收到建议。下次启用新剧本：外星人托梦说地球只剩这口红烧肉能吃。”
她把纸条折好塞回饭盒夹层，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动。
忽然，身后传来窸窣声。
她猛地回头。
一个黑影蹲在花坛边，正鬼鬼祟祟地往土里埋什么东西。
孙念念眯眼凑近。
那人穿着冲锋衣，工装裤鼓鼓囊囊，一边埋还一边嘀咕：“这批U盘必须藏牢……万一被陈大闲发现……”
“赵不慌？”孙念念脱口而出。
那人浑身一僵，缓缓抬头。
西目相对。
赵不慌干笑两声：“念念啊……这么晚还不睡？”
“你在这儿种地呢？”孙念念指着他刚拍平的土堆，“种的是土豆还是阴谋？”
“这是……新型环保种子。”赵不慌拍了拍土，“未来食堂有机蔬菜供应计划试点项目。”
“哦。”孙念念点点头，“那等长出来，记得通知阿姨，她说最近想搞个‘从田间到餐桌’主题周。”
赵不慌脸色一变：“别别别，这作物娇贵，三年才能收一茬，不适合大规模推广。”
“理解。”孙念念抱着饭盒继续走，“不过赵哥，你要是真想帮食堂，不如首接送两张‘与校长共进晚餐券’过去，保准阿姨当场封你为荣誉厨师。”
“那不行。”赵不慌摇头，“那券现在可是硬通货，一张能换三杯奶茶外加许知远十分钟安静。”
“啧。”孙念念咂嘴，“原来人情还能量化。”
她走到宿舍楼下，回头望了一眼。
赵不慌还在原地拍土，嘴里念念有词。
她笑了笑，推门进去。
二楼水房传来哗哗水声。
她路过时瞥见镜子，饭盒映在玻璃上，热气模糊了倒影。
她伸手擦了擦镜面，正要照清楚点，忽然听见隔壁厕所传来压抑的抽泣。
“呜……我的排骨……明明排了半小时队……”
孙念念耳朵一动。
这声音……
她推开门缝，看见张大力蹲在马桶盖上，手里攥着空饭盒，眼泪汪汪。
“大力哥？”她试探着问。
张大力抬头，鼻涕都快出来了：“念念……我回来就想吃口热的……结果饭盒被人偷了……只留下这张破纸条……”
他抖着手递过来。
孙念念接过一看，纸上写着：“糖醋排骨今日售罄。明日请早。——食堂管理委员会。”
她盯着那行字，慢慢眯起了眼。
片刻后，她掏出笔，在背面写下一行字：“经查，该声明系伪造。真实情况为：某体育生因巡逻过度劳累，己被特批预留一份加餐，存放于后厨第三保温格，凭此条领取。”
她把纸条塞回张大力手里：“拿着，现在去，就说是我给的。”
张大力愣住：“有用吗？”
“当然。”孙念念拍拍他肩膀，“我可是掌握了全院饮食命脉的人。”
张大力抹了把脸，起身就冲出门。
孙念念站在水房门口，听着脚步声远去，嘴角扬起。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饭盒，还剩半块米饭。
正准备吃，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群弹出消息。
【美食情报局】
**许知远**：刚听说张大力在操场哭诉丢餐，是不是有人冒充食堂发假通知？
**赵不慌**：不可能，我刚亲自去核实过，第三保温格确实留了一份。
**许知远**：那你为啥在朋友圈发“今日糖醋排骨提前售罄”？配图还是空锅。
**赵不慌**：那是艺术创作！象征主义！表达我对食物短缺的深切忧虑！
**孙念念**：（发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张大力正捧着饭盒狼吞虎咽，背后保温箱上贴着一张新纸条：“本格专属，严禁挪用。违者罚抄《弟子规》三遍。”
**孙念念**：忧虑解决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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