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坐在锦荣堂的暖阁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颗颗油润的木珠在她指间滑动，却无法抚平她眉宇间愈加深沉的褶皱。林月柔带回来的消息含糊其辞，只说青梧那边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常，但这反而让她更加确信，长公主病情的好转，绝对与那个看似病弱的丫头脱不了干系！
一种失控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十年了，她早己将镇国公府的后院视为自己的领地，将那个空有尊号、形同废人的长公主视为脚下的尘土。如今，这尘土竟有复燃之势，而点燃火星的，很可能就是那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继女！
绝不能坐视不理！
“母亲，我们该怎么办？” 林月柔有些焦躁，“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姑母好起来，看着青梧借势压我们一头吗？”
“压我们？” 柳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还没那个本事！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有几分宫里学来的心眼，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根基，没有臂助，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停下捻动佛珠的手，沉声吩咐侍立在旁的林宏：“去，把府里负责采买、厨房、库房这几个关键位置的管事，都给我叫来。”
“是，夫人。” 林宏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退下。
不多时，几位管事便鱼贯而入，垂手恭立。他们大多是柳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深知这位当家主母的手段。
柳氏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郡主回府也有些时日了，凤梧院一应供给，可都周全？”
负责采买的管事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夫人，都是按照府中份例，最好的供给，不敢有丝毫怠慢。”
“份例是死的，人是活的。” 柳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道，“郡主身子金贵，又自幼在宫中娇养，如今回到自己家里，岂能只守着死板的份例？日后凤梧院的用度，一应物品，尤其是药材、补品、时新瓜果、衣料用物，都需先行报于我知晓，由我亲自过目定夺。务必……要挑最精细、最妥帖的送去，明白吗？”
她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是对青梧的格外关照，但在场的管事哪个不是人精？立刻便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是要收紧对凤梧院的供给，明着优待，实则是要将青梧的一切用度都牢牢掌控在手中，随时可以掣肘。
“是，夫人，奴才明白！” 几位管事齐声应道。
“还有，” 柳氏放下茶杯，目光转向负责库房的管事，“我记得，前些日子庄子上送来几匹难得的云雾绡，质地轻软，最是养肤，颜色也雅致，正适合郡主这般年纪。待会儿就开库取出来，给郡主送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让她多做几身新衣裳，女儿家，总该打扮得鲜亮些。”
林月柔在一旁听着，起初有些不解，随即恍然大悟。那云雾绡固然名贵，但颜色过于素净，几乎近白，若非重大节庆或守制，年轻姑娘穿着未免显得太过清冷寡淡，不吉利。母亲此举，看似大方，实则是在暗示甚至“坐实”青梧病弱不祥的形象。
“母亲英明！” 林月柔忍不住低声赞道。
柳氏瞥了她一眼，示意她沉住气，继续对管事们吩咐道：“另外，郡主身子弱，需要静养。吩咐下去，府中各处当值的下人，无事不得在凤梧院附近喧哗走动，免得惊扰了郡主清净。若有人违逆……哼，府里的规矩不是摆设！”
这是要变相地孤立凤梧院，切断青梧与府中其他地方的隐形联系。
一道道命令下去，一张无形的大网，开始朝着凤梧院悄然收紧。
凤梧院内，青梧很快便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先是云舒去大厨房取晚膳时，发现原本应该供给郡主份例的几样精致小菜被换成了看似名贵、实则性寒不宜她此刻体质的食材，追问之下，厨房的婆子只赔笑说这是夫人特意吩咐，说这些对郡主身体更好。
接着，库房管事亲自送来了那几匹云雾绡，言辞恳切地转达了柳氏的“关怀”。
云舒看着那几匹白得晃眼的料子，气得眼圈都红了：“郡主！她们这分明是没安好心！这料子怎么能做常服穿出去？”
青梧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那冰凉滑腻的布料，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道：“料子不错，收起来吧。” 她岂会看不出柳氏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无非是想在吃穿用度和舆论上慢慢拿捏她。
“可是郡主……”
“无妨。” 青梧打断她，目光扫过院中那几个刚刚被内务处“精心”挑选过来、说是帮着打理庭院洒扫的粗使丫鬟，眼神微冷。柳氏的动作，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迫不及待。
也好。
她正愁这府里太过“平静”，找不到机会敲山震虎。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略一沉吟，提笔蘸墨，写下了几行清秀却隐含风骨的字迹。然后将其装入信封，递给云舒。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长公主府，将这封信交给刘太医。” 青梧吩咐道，声音平静无波，“就说是我偶得的一个温养心脉的古方，请他斟酌是否适用于母亲如今的状况。”
柳氏想切断她与母亲的联系？她偏要光明正大地往来！借着探讨病情、进献药方的名义，即便是柳氏，也不敢明目张胆地阻拦。更何况，经刘太医之手，这方子的来历和作用都能过了明路，更能借太医之口，让宫里知道她的一片孝心。
云舒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郑重地接过信：“是，郡主！奴婢一定办好！”
青梧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庭院中新来的那几个丫鬟正假装勤快地打扫，眼神却不时瞟向主屋的方向。
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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