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在下坠。
坠入一片无底的、温热的血海。
没有光。
没有声音。
只有无休无止的沉沦。
他知道这不是梦。
是囚笼。
一个用记忆碎片构筑，用十年悔恨浇灌的囚笼。
那些他曾拼命焚烧、掩埋、试图彻底遗忘的画面，正在一遍遍地，强制播放。
……
明川一中的废弃画室。
午后阳光切开窗格，在空气中投下金色的光尘。松木屑的清香与油彩的微涩气息混合在一起。
刘峰坐在窗边。
白衬衫，黑头发，手里握着一把锃亮的刻刀。
他正专注地雕刻着什么，侧脸在光影里显得过分俊美，眼神沉静得像是凝固的深潭。
“言，你看。”
他停下动作，将手中那个刚刚完成的木雕递过来。
那是一张人脸。
一张表情在极致痛苦与极致狂喜间凝固的人脸。
“痛苦，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品。”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性。
“我们，才是同类。”
“那些不懂欣赏美的凡人，都该成为我们脚下的颜料。”
“成为……我们的艺术品。”
梦境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林言清晰地“看见”，年轻的自己，身体在那一刻僵住，然后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微小的一步。
那个眼神。
不是崇拜，也不是认同。
是陌生。
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冷。
原来，裂痕从那一刻起，早己出现。
……
画面陡然切换！
血色别墅。
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瞬间灌满了鼻腔。
同学们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散落在各处，像一场盛大而邪恶的献祭仪式留下的残骸。
刘峰就站在血泊的最中央。
白衬衫上溅满暗红的血点，那张俊美的脸庞上，挂着一种病态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像一个刚刚完成旷世杰作的艺术家，眼神狂热，痴迷。
“你疯了！刘峰！你杀了他们！你杀了叶雯！”
梦境里的自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叶雯。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猛地刺进林言的心脏。
那个总是笑着叫他“林木头”的女孩。
那个会在他画不下去时，悄悄在他画板旁放一颗大白兔奶糖的女孩。
此刻，她就倒在不远处。
胸口的白色长裙，被血染得通红。
“疯？”
刘峰笑了，他朝着自己缓缓走来，声音依旧轻柔得可怕。
“不，言，我是在创造艺术。你不懂吗？我们是一样的。”
“你也讨厌他们，不是吗？讨厌他们的虚伪，讨厌他们的愚蠢，讨厌他们污染了这个世界。”
“我跟你不一样！”年轻的自己嘶声力竭。
“不，你只是不敢承认。”
刘峰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俯瞰众生的怜悯。
“你和我一样，都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丑陋。只有毁灭，才能带来新生。只有痛苦，才能绽放出最美的花。”
他一步步逼近。
将那个年轻的自己，逼到了巨大的欧式壁炉前。
在壁炉投下的深邃阴影里。
林言“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个一首被自己遗忘的身影！
那个穿着低年级校服的、无比瘦弱的少年！
周明宇！
当年的周明宇，就站在那片最深的阴影里。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惊慌。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死死地，作者“江浔393”推荐阅读《遗存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望着血泊中央如同神祇的刘峰。
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是刻骨铭心的向往。
原来，他一首在场。
他从头到尾，都是这场血腥献祭的……见证者。
“言，加入我。”
刘峰张开双臂，像一个蛊惑信徒坠入地狱的魔鬼。
“和我一起，完成这件最伟大的作品。我们将成为新世界的神。”
“滚开！”
梦境里的自己，终于彻底崩溃。
他抓起壁炉上一个沉重的黄铜烛台，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朝着刘峰的头，狠狠砸了过去。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
只有求生的本能和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刘峰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反抗，整个人愣住了。
下一秒，烛台结结实实地砸中了他的额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刘峰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眼神里的狂热瞬间褪去，被一种纯粹的错愕所取代。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
然后，身体一软，缓缓向后倒去。
鲜血，从他的额角汩汩流下。
在他倒下的瞬间，一枚一首被他紧紧握在手心的、冰冷的金属令牌，从掌中滑落。
“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
年轻的自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无法抑制地发抖。
他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刘峰，又看了看周围同学冰冷的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弯下腰。
捡起了那枚冰冷的金属令牌，用尽全力，死死地攥进了手心。
就在那一刻。
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惧和眩晕，如海啸般袭来，瞬间将他的理智彻底吞没。
世界，在他眼前，化为纯粹的黑暗。
……
“林言！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在耳边呼喊。
林言猛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天花板惨白的灯光，以及陈序那张写满了担忧和紧张的脸。
“我……”
他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得像是在燃烧。
“你昏迷了整整两个小时。”陈序递过来一杯水，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沙哑，“感觉怎么样？”
林言没有接水。
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可怕。
那些被他亲手用遗忘封印了十年的记忆，此刻，全部回来了。
他不是幸存者。
他不是受害者。
十年前，他打晕了凶手。
十年前，他拿走了那枚关键的证物。
他的失忆，既是创伤，也是一种……自我惩罚。
因为他无法面对，自己亲手击倒了最好的朋友。
更无法面对，那份间接“放走”了周明宇这个见证者，甚至可能是同谋的、淹没一切的愧疚。
“我……”
林言缓缓坐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沾染过最好朋友的血。
“陈序。”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燃尽一切的坚定。
“我知道十年前发生什么了。”
“全部。”
陈序的身体明显一僵。
他死死盯着林言，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痛苦，更有等了十年终于等到答案的激动。
他没有立刻追问细节，只是看着林言此刻的眼神，就明白了这份记忆的重量。
沉默了足足半分钟，陈序才用一种近乎干涩的声音开口，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安抚。
“周明宇的日记，我们破解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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