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的马车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在天亮前的上雍城里，车轮滚动的声音听着特别刺耳。
车厢里，苏振宏闭着眼睛坐着。
他身上还穿着上朝的官服，只是现在这身官服有点乱了。他整个人就跟个石像似的，脸上没一点血色，看不出半点当爹的心痛和纠结。
他心里只有生意人做大买卖前那种冷酷的盘算。
*苏家要保住，就必须舍弃掉那个惹了祸、会连累所有人的部分。*
*瑾言，你曾经是苏家的骄傲，但现在，你是个大累赘。*
*别怪爹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本事不到家，做事不干净，把这么大的把柄留给了别人。*
马车在宫门旁边的侧门停下。苏振宏没走正门，而是让亲信递了一份十万火急的密奏进宫。
……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
苏沐晚面前的小泥炉上温着一壶茶，正“咕嘟咕嘟”的响。茶香混着她指尖的药香，闻着很安宁。
她面前的棋盘上，黑白两色的棋子杀得正激烈。她正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一颗刚被吃掉的白子。
安阳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他一脸痛快，又带着点不屑。
“苏姑娘！你真是神了！苏振宏那个老狐狸，真的进宫了！”
苏沐晚拿起一颗黑子，轻轻放下，堵住了白子一大片棋路。她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他去请罪了？”
“那哪是请罪！那是卖儿子换富贵！”安阳气的声音都发抖了，“我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苏振宏一进御书房，就给陛下磕了三个响头，脑袋都磕破了！”
“他说他教子无方，被他儿子苏瑾言骗了好多年，对药人的事一点都不知道！还说……还说苏瑾言为了追求什么狗屁医术，己经疯了，背地里还跟无生教的人勾结！”
苏沐晚正要落子的手停了一下。
*呵，连无生教都扯出来了。苏振宏，为了把自己摘干净，你还真是啥都敢说。*
*不过，这也给我省了不少事。*
安阳接着说：“然后，那老东西就献上了一份赔罪礼！他……他竟然主动把苏家经营了三代的黑石岭盐矿、城郊的七座铁矿，还有二百万两白银都献出来了，只求陛下看在他大义灭亲的份上，饶了苏家管教不严的罪！”
啪嗒。
苏沐晚手里的黑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把白子杀了个精光。
“手笔真大。”她终于抬起眼，冷笑了一声，“拿一半的家产，买苏家一条活路，再给他儿子买条死路。这账算得可真精明。”
皇帝正缺钱，特别是经济命脉都被世家大族控制着。苏振宏送的这份大礼，够国库三年都不愁钱了。
面对这么大的好处，还有一个现成的替罪羊，皇帝会怎么选，根本不用想。
“陛下的圣旨，应该己经出宫了。”苏沐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她话刚说完，门外就有王府的另一个密探来报。
“禀王爷，苏姑娘！宫里下圣旨了！”
“罪人苏瑾言，丧心病狂，以邪术炼药，残害人命，罪大恶极，立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苏家家主苏振宏，虽然有失察的过错，但大义灭亲，深明大义，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他献上的盐铁矿产，全部收归国库，用来警示他人！”
圣旨的内容，跟苏沐晚想的一模一样。
苏振宏够狠，硬是把快要倒台的苏家给拉了回来。
他保住了苏家的根基，保住了自己的家主位子，也给了朝廷一个台阶下。
他唯一不要的，就是那个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天才儿子。
……
苏府里，鸦雀无声。
禁军一下子全涌了进来，个个盔甲冰冷，长刀出鞘，吓得所有下人都趴在地上不敢出声。
苏瑾言正在自己院子里不安的来回踱步。
他听说了早朝上的事，可他不信。
他不信那个从小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爹，会看着他完蛋。他爹肯定会想办法的，肯定会！他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着他爹派人来，好从密道逃走！
“少主！不好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禁军……禁军来抓你了！”
苏瑾言脸一下就白了，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走！快！去密道！”
他发了疯的推开小厮，冲进书房，熟练的扭开机关。书架移开，露出了黑漆漆的地道口。
他想都没想，一头就钻了进去。
在黑漆漆的地道里，他连滚带爬，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逃！逃出这里！
只要能逃出去，凭他的医术，去哪儿都能东山再起！
终于，他看到了出口的光。
他猛的冲了出去，大口呼吸着外面的空气。
可是，出口外面迎接他的，是一排排出鞘的利刃。
几十个禁军，早就把这个假山后面的密道出口围死了。
带头的是个中年将领。
苏瑾言看到他，以为是救星来了，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抓住他的裤腿。
“李叔！李叔你来救我了！我就知道，我爹不会不管我的！快，快带我走！”
这个李校尉，是苏振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也是苏家家将的头儿。
被叫做“李叔”的将领，看着脚下这个鼻涕眼泪首流、跟疯子一样的苏瑾言，眼里只有嫌恶。
他抬起脚，一脚就把苏瑾言踹倒了。
“奉家主之命，奉陛下圣旨，抓捕罪人苏瑾言！”
“家主有令，如果反抗，就地格杀！”
这冷酷的声音，刺穿了苏瑾言的耳朵，也打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爹的命令？
就地格杀？
他……被放弃了。
被他敬爱的爹，像扔垃圾一样，彻底扔掉了。
“不……不可能……你们骗我！我爹最疼我了！我是苏家的希望！他怎么可能放弃我！”
苏瑾言猛的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疯的想往外冲。
“啊——！”
回应他的，是沉重的刀鞘。
李校尉一个手刀，狠狠劈在他后颈上。
苏瑾言眼前一黑，喊也喊不出来了。他便软倒在地，没了知觉。
“拖走！”
李校尉冷声下令。
两个禁军上前，拖着苏瑾言的脚，就这么在满是土的地上往外拖。
曾经风光无限的神医，现在衣服破了，头发乱了，脸上全是泥和口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消息传回摄政王府时，奚范正陪着苏沐晚下棋。
“呵，虎毒尚不食子。这个苏振宏，比老虎还毒。”奚范听完萧绝的汇报，落下一颗棋子，语气里带着几分瞧不起。
“当好处足够大，儿子也可以拿来交易。”苏沐晚看着棋盘，声音平静。
“他现在被关在天牢，那里守卫森严。”奚范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你想去见他？”
苏沐晚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她眼神平静。
“是。有些话，我要当面跟他说。有些账，也该当面跟他算清楚。”
“天牢是禁地，禁军和内廷司一起管着，没有陛下的手谕，连我都不能随便进去看人。”奚范皱了皱眉。
苏沐晚听了，却轻轻的笑了。
她自信一笑。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袖子上代表护国神医身份的金线绣纹。
“王爷忘了，我现在可是陛下亲封的护国神医。”
“罪人苏瑾言犯的罪，正好跟医术禁术有关。我用神医的身份，去查清药人案的真相，检查罪犯的身体，防止这种事再发生……这不就是合情合理，为国分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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