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观的身影在黎声的视野中急速放大。
没有惊惶逃窜，黎声甚至没有移动脚步，他只是微微侧身。那双总是带着点轻挑的脸上像戴上了一层流动的面具。
或者说，现在的漠然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砰！”
庞观的拳头狠狠砸向黎声的面门。
没有预想中的骨裂声。拳头停在了距离黎声鼻尖寸许的地方，被无形的粘稠屏障吞没。
黎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抬手，指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虹光。
“力量不错，庞观。”此刻的黎声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感，“体育课的效果还不错嘛，但我们的差距依然很大。”
庞观咬牙，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踢向了黎声。但那来势汹汹的一脚同样没入了某种粘稠中。
“生而知之者……总要看得比凡人远一点，不是吗？”他自说自话。
“十五岁前，我是十里八乡供在神龛上的‘神童’。喷嚏是吉兆，放屁是指引。”
“呵，可笑吗？”
“灵气没了，过去的一切就不算数了。”黎声的语气平淡得象在说别人，但庞观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愤恨。
“我捡过垃圾，打过黑工，最后靠这张脸和一点残馀的感觉，在街角支个摊，骗骗还信命的可怜人。”
他手指微动，一缕纤细的虹彩无声无息地绕向庞观的脚踝。
庞观向后一瞪。但那只陷入泥沼中的右腿依然被牢牢困住，以至于结果看起来不太雅观。
“那时我就跟你现在一样，居无定所的“大黄”，立起一条腿标记着领地。”
“直到有一天，它回来了。”
黎声的目光掠过庞观，投向操场远处正在观察着这边的体育老师。
“不是从前那种模糊的预感，是更清淅、更……实质的力量。”
他摊开手掌，掌心浮现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看到了吗？人其实很好操控，哪怕是在这个冷漠的时代。”
“焦虑、欲望、恐惧，都是绝佳的支点。”
……
……
黎声是一个生而知之者。
他被奉为神童。
很光荣是不是？
光荣个蛋。
他十五岁之前，是让十里八乡的道观、寺庙甚至土地神仙都失业的存在。
但这又能干什么？他连玩游戏都做不了。每天就是坐在供桌上，面对着排的越来越长的队伍。
上到婚嫁生子，下到走丢的猫咪甚至打个滚不知道爬哪去的王八，都得让他来指点。
就这样，他的灵气在成年时被彻底用光了，跟他跌下神坛后每天的肚子一样干净。
他没学过什么知识，更没学过什么手艺。
“他触怒了神嘞，把他的法力都收回去啦！”
反倒是这不知道哪来的闲言碎语将他的处境变得更为艰难，那些曾经阿腴奉承着他的村民们在短短几天避他如蛇蝎。
他不得不离开了。
短短两三年，他就从神童的无忧无虑到换了一副市侩的嘴脸。
他在城市街角捡瓶子被同行追了三条街、在某些不知名小店打过黑工然后被拖欠工资、最后索性回归老本行，在最繁盛的大街上支了个摊。
算命，信则有，不信则无。
啧，大概也有这长开的脸还算惹人的情况在，他的算命摊子收入还不错，除去真的想算算的一二个客人，其他大多是女顾客，当然也不乏眼神不老实的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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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道的人，一边畅谈着“我要冷漠”一边被下面那点东西驱使着。
这混荡的惨淡时间还真让他回了点灵气，甚至脸蛋也在有起色的事业里圆润了起来。
无聊的日子就靠着捡几本没人要的小说，后来终于换了手机，看小说的习惯倒保留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就象那小说落魄的主角，等自己金手指多回点力量，立刻就能走向人生巅峰。
于是他栽了。
他计划着用这些东西谋划笔大的，例如最近无数人议论的名画展。
他得手了。
但以他的文化程度可没人告诉他，处理这玩意的难度比拿到这玩意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他被逮了。一个女的盯着他，和那些人眼神都不太一样，象是……盯着一件趁手的工具。
小说里的主角怎么被这些许风霜打趴下？
于是他滑跪了，像韩信一样积蓄着力量。
“金手指”长得象一只人形水母，他是自己灵气的化身。这种灵气甚至辐射到了所有人身上，所有人的身后……都跟着一个水母人。
他是天生的主角，而主角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开始操控每个人。
他想，统治世界太无趣了，到时候……统治一个城市就好。
……
水母的触须伸向了齐姐。
他告诉她，有个能改变我们部门存在的人，将进入那所学校。
水母的触须伸向了庞观。
他告诉他，要接纳“媒介”。
庞观绝对想不到，“媒介”也是带有诅咒的啊。
水母的触须伸向了付赴。
他甚至不用说话，只需要让她看见努力的自己，她那冰冷外壳里的柔软就能驱使她直冒风险。
水母的触须伸向了杜莫。
他撬动着他对未来命运的感觉。在这种不安中，他对庞观下手了，对宿舍的探索提前了。
水母的触须甚至还影响了很多很多……比他强大得多的存在。
世界像无数种口味的冰淇淋球。而他是唯一的主持者，他能随时让它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搅拌着。
……
……
黎声在展示残酷的真相：他是幕后的提线者，悄然拨动着他人的未来。
那他如今暴露的目的是什么呢？
黎声向庞观伸出了手：“帮助我一同改变这个世界，我可以让你作为统治这个城市的第二人。”
他的话锋一转，“不然我会杀了你。哪怕在这个体育课临时做出的世界，我的触手也能影响到幽远的未来。”
庞观露出了璨烂的笑，那还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他只觉得对面的人无比的荒谬，荒谬到他的鲜血从沸点慢慢降温了。
一只青蛙坐在井底观天，这并不可笑。
但它如果宣扬着“所谓的天他自己就能一口吞下”，那这就已不在可笑的范畴内了。
而是愚蠢。
他的身体在不断拔高，他的肌肤在变得焦黑枯瘦。
但他依然咧着嘴，保持着那种璨烂的笑：
“你……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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