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川的战功，让“飞鸿将军”禾如非的名字，第一次真正进入了朝堂诸公的视野。捷报传至京城，龙颜大悦，赏赐如期而至，金银绢帛，甚至还有一道嘉许的圣谕。然而，与这些明面上的风光一同抵达北疆军营的，还有几封来自京城的密信。
一封是以父亲禾元亮的名义写来的家书，字里行间充满了作为“父亲”的欣慰与骄傲，反复强调她为家族带来的荣光，叮嘱她戒骄戒躁，继续奋勇杀敌，为“禾家”再立新功。字迹工整，语气热切，却像一道道无形的枷锁，透过纸张，紧紧缠绕在禾晏的心上。
另一封，则来自那位深居简出、体弱多病的“真正”的禾如非。信中的语气更加复杂，既有对她功绩的“钦佩”，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和提醒。信的末尾，笔墨深重地写着一行字：“京中局势纷繁，皇子皆非易与之辈，望弟谨守本分，专心军务，勿要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方是保全之道，亦是家族之幸。”
“保全之道……家族之幸……”禾晏捏着信纸，指尖微微泛白。她站在瞭望台上，望着远处苍茫的天地，心中一片冰冷。他们关心的，从来不是她“禾晏”这个人的生死荣辱，而是“禾如非”这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能为禾家带来的利益。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能打仗的棋子，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想法和立场的大将军。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股隐秘的暗流开始向她涌来。
先是军中几位背景深厚的将领，在酒宴或是日常闲谈中，似有意似无意地提及当朝几位皇子的贤明，尤其是“礼贤下士、颇具才干”的西皇子楚昭。言语之间，不乏试探与拉拢之意。
紧接着，一些来自京城、包装精美的“私人礼物”被送到了她的营帐。并非金银，而是些难得的古籍兵法、上好的伤药，甚至是几坛御赐的佳酿。附上的名帖落款，委婉而巧妙，最终都指向了西皇子楚昭的门路。
楚昭。
禾晏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当今陛下年事己高，皇子们暗中角力己非一日。西皇子楚昭，母族不算最显赫，但本人聪慧机敏，善于笼络人心，在朝中口碑颇佳，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他的示好，目的明确。北疆军权，是任何有意大位的皇子都无法忽视的力量。而近年来声名鹊起、看似无甚根基的“飞鸿将军”禾如非，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拉拢对象。
若在平时，禾晏或许会对此嗤之以鼻，她厌恶这些权谋算计。但此刻，她的心境却有些不同了。
她想起了肖珏。
那个冷冰冰的、目光却能穿透她伪装的玉面都督。他代表着另一种力量，一种或许更为纯粹，但也更让她感到不安和……吸引的力量。与肖珏的几次接触，那种被真正“看见”的感觉，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波澜。若她选择依附某位皇子，是否就意味着，站到了肖珏的对立面？她莫名地不愿如此。
更重要的是，禾家的命令言犹在耳——“勿要卷入纷争”。
一边是家族严令，是维持目前“影子”身份、确保安全的底线。一旦卷入夺嫡，风险将成倍增加，她的秘密随时可能暴露，届时不仅是她，整个禾家都可能万劫不复。
另一边，是来自一位权势皇子的主动招揽。拒绝，可能意味着得罪未来的君主，为家族和她自己埋下祸根；接受，则能获得强大的政治靠山，或许能让她在军中的地位更加稳固，甚至……有朝一日，能否借助这股力量，挣脱禾家的控制？
忠君？她该忠于哪个“君”？是当今陛下，还是可能成为未来君主的皇子？
家族？那个将她视为工具，随时可以牺牲的家族，值得她如此愚忠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撕裂感，在她心中蔓延。她仿佛站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边是禾家深不见底的掌控，一边是皇子虎视眈眈的拉拢，而脚下，是名为“欺君之罪”的万丈深渊。
她将那些名贵的礼物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附上一封措辞恭谨却疏离的回信，言明自己一介武夫，只知报效朝廷，守卫边疆，不敢参与朝堂之事。
然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拒绝了明面上的拉拢，暗中的试探与博弈绝不会停止。西皇子楚昭绝不会轻易放弃，而禾家，也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更加严密地监控她的一举一动。
北疆的风雪依旧，但比这自然寒意更刺骨的，是来自权力中心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暗流。她这柄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诡杀之匕”，第一次感受到了被政治泥沼缠绕的滞涩与沉重。
前方的路，似乎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迷雾重重，杀机西伏。她只能更加小心地隐藏自己，在这暗流涌动中，如履薄冰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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