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田有财起了个大早，眼底带着些许血丝，精神却异乎寻常的亢奋。他揣着昨夜写就的那张章程，如同怀揣着绝密兵法，连早膳都多用了一碗粥。
林婉儿瞧着他那副坐立不安、眼底却闪着光的模样，心下明了，也不多问，只默默将他爱吃的酱菜往他面前推了推。
用罢早饭，田有财便一刻也坐不住，叫上田福，首奔镇西的“锦云轩”。一路上，他反复着袖中那张纸，心头如同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既有推行新法的志忑，更有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
到了铺子，李掌柜见东家这么早过来，且面色不同往日，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田有财没急着查看账本，而是背着手，在店里来回走了几圈，目光如炬，审视着每一个角落。那匹被他记挂的湖绉依旧黯淡地挤在货架深处，店堂里光线尚可，却总觉得少了些生气。
“李掌柜，”田有财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从今日起，铺子里要有些新变化。”
李掌柜心头一紧，忙躬身：“请东家示下。”
田有财掏出那张章程，一条条说起来。先从最简单的开始：着人将靠窗最亮堂的那排货架腾空，专门陈列颜色鲜亮、质地较好的布料，如那匹湖绉，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再去木匠那里，定做几个这般样式的木架，”田有财用手比划着，“要能支起布匹，展露出花色纹理的。工料……选最实惠的即可。”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句。
李掌柜一边记下，一边心里嘀咕，这倒是和夫人前些日子提的有些相似。
接着，田有财又说要在店内角落辟出一小块地方，摆上两张寻常桌椅，备上些粗茶。“茶水钱，从我的份例里出。”他咬了咬牙，补充道。这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牺牲”了。
最后，他提到了用零头布料做些装饰，以及尝试制作一两件成衣样品悬挂展示的想法。说到成衣，他尤为谨慎，反复叮嘱：“先拿些陈年积压的布料试手，万不可用好料子！工钱也要控制，找那要价不高的裁缝！”
李掌柜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心里又是惊讶又是疑虑。东家这是转性了？竟肯在这些“虚处”花钱？他偷偷觑了一眼田有财的脸色，只见自家东家虽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但那紧抿的嘴角和微微发亮的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是，东家，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李掌柜压下心中万般思绪，连忙应承下来。
接下来的几日，“锦云轩”悄然发生着变化。明亮的窗前，鲜亮的布匹吸引了过往行人的目光；虽然木架尚未做好，但重新归类陈列的布料己让店内清爽了不少；角落里的两张旧桌椅和那壶免费的粗茶，也偶尔会有走累了的客人坐下歇歇脚，顺带多看几眼布料。
田有财几乎每日都要来铺子里转上一圈，看着匠人打造木架，他会下意识地计算木料的损耗；看着伙计搬动货架，他会心疼耽误的工时；甚至看到那消耗掉的粗茶茶叶，他都会觉得心头一抽。
“这每日的茶叶钱，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夜里，他对着账本，忍不住对林婉儿嘀咕。
林婉儿正就着灯烛绣着一方帕子，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表哥可算过，这几日因着客人多坐了片刻，多卖出去的那几尺棉布，值多少茶叶钱？”
田有财一愣，下意识地就去翻看这几日的流水账目。果然，虽然大涨没有，但零星的小额交易，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些。他掐指一算，多卖出的布匹利润，竟真的覆盖了那些茶叶和人工成本还有富余！
他张了张嘴，看着烛光下娘子沉静的侧脸，一时无言。心里那点因“浪费”而产生的不适，竟被这实实在在的数字冲淡了不少。
然而，变化并非一帆风顺。新陈列的鲜亮布料虽吸引目光，问价者却不多；那免费的茶水，坐下歇脚的也多是寻常百姓，真正舍得买贵价绸缎的客人，并未因此增多。对面“彩衣阁”依旧客流不息，对比之下，“锦云轩”的改进，显得有些雷声大、雨点小。
这日，田有财在店里守了半日，见进店者寥寥，成交更是无几，心头那点因初期小胜而产生的喜悦渐渐冷却，焦躁再次浮了上来。难道他这些心思，这些投入，终究是徒劳的？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府中，连晚膳都用得没什么滋味。
林婉儿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知他初次尝试受挫，信心难免动摇。她并未多言，只是在饭后，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闻‘彩衣阁’近日不仅花样新，掌柜的嘴也极甜，最会夸人，哄得那些夫人小姐心花怒放，便是贵些也情愿买了。”
田有财闻言，猛地抬起头。
夸人？哄人开心？
他田有财做生意，向来凭的是布料实在，价格公道，何时学过这等谄媚逢迎之术？这……这成何体统！
他本能地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看着婉儿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忽然意识到，做生意，或许不仅仅是将货物摆出来，定个价格那么简单。这其间，还有他从未认真算计过的，人心。
这一夜，田有财枕着的新算盘，拨响的不仅是银钱，还有一丝对“经营之道”更深沉的困惑与思索。他知道，这初试啼声，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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