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锦云轩”不温不火的改进中滑过数日。田有财依旧每日到店，看着那缓慢增长、却远不足以撼动“彩衣阁”的流水，心里那点因初期改变而燃起的火苗，又被现实吹得明明灭灭。他开始怀疑，自己这番折腾，是否真的值得。那些投入的“小钱”，就像扔进水里的石子，听了个响，便没了下文。
这日午后，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街上行人稀疏，铺子里更是冷清。田有财坐在柜台后，看着门外雨帘，心里拨弄的算盘珠子也沾了湿气般滞涩。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再把那粗茶停了，省下几文茶叶钱，却见门口油布伞一晃，进来一位身着绸缎、头戴帷帽的妇人，身旁跟着个撑伞的小丫鬟。
那妇人进了店，并未急着看布，而是先收了伞，递给丫鬟，又抬手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雨珠，动作优雅，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眷。她目光在店内扫过，掠过重新陈列的货架，在那两件成衣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在角落那套桌椅和冒着热气的粗茶壶上，帷帽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李掌柜忙上前招呼：“夫人您请进，外面雨大，可要喝口热茶歇歇脚？”
那妇人微微颔首，竟真的走到角落坐下。小丫鬟机灵地倒了一碗茶，奉到她面前。妇人并未饮用，只端起来，借着店内光线，看了看茶汤颜色，又轻轻嗅了嗅，便放下了。
田有财在柜台后看得心头一紧。这茶是最次的粗梗，莫非被嫌弃了？他生怕这唯一的客人因此离去。
却听那妇人开口，声音温婉，带着些许外地口音：“掌柜的，你这店，倒是与别家有些不同。”
李掌柜忙赔笑：“夫人过奖了，小店陋鄙，只是尽力让客人舒心些。”
妇人目光再次投向那两件成衣，尤其是那件女子比甲配罗裙的样品：“这成衣的样式，瞧着倒有几分苏杭的新意，尤其是这领口和袖缘的处理，虽用料寻常，心思却巧。是贵店师傅的手艺？”
李掌柜据实以告：“回夫人，样子是东家定的，找的外面裁缝做的。”
妇人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起身开始细细看起店内的布料来。她看得极仔细，不时伸手抚摸布料的质感，对光查看织染的均匀度，甚至还问了几个颇为专业的问题，诸如这绸缎的经纬密度，那棉布的印染牢固程度。
李掌柜得了田有财之前的叮嘱，早己将各类布料的特性背得滚瓜烂熟，此刻虽有些紧张，却也一一答了上来，虽不似“彩衣阁”伙计那般舌灿莲花，却胜在诚恳实在。
田有财在一旁听着，手心竟微微出汗。他看得出来，这妇人是个懂行的，绝非那些只看花样不管质地的寻常顾客。
那妇人在店内流连了约莫一刻钟，最后停在那匹被田有财和林婉儿都注意过的湖绉前。这匹布因颜色鲜亮，己被移至窗前的木架上单独陈列。
“这湖绉颜色正，质地也还算细腻，”妇人评点道，又问，“可能多做几件如那样品一般的衣裙？用料需比样品好些，款式也要略作调整。”
李掌柜心中一喜，忙道：“能的，能的！夫人若有具体要求，小店可以记下，寻裁缝为您量身定做。”
妇人沉吟片刻，道：“如此甚好。我先定西套，两套用这湖绉，另外两套，你且将店里质地最好的绸缎取来我瞧瞧。”
西套！还是指定要好料子！李掌柜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连忙去取库房里最好的几匹绸缎。田有财在柜台后，更是听得心跳如擂鼓！这……这可是大主顾啊！
最终，那妇人挑定了两种贵价绸缎，与李掌柜详细说明了衣裙的款式要求，并爽快地付了定金。那定金的数目，几乎抵得上“锦云轩”平日小半月的流水！
送走那妇人，李掌柜捧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得老脸泛红，走到田有财面前，声音还在发颤：“东家！东家！您看到了吗？西套！都是好料子！这位夫人真是阔气！”
田有财接过那锭银子，入手微凉，却仿佛烫得他心头发热。他看着门外依旧淅沥的雨丝，又回头看了看店内焕然一新的陈设，那两件成衣，那角落的桌椅茶壶，还有李掌柜那尚未完全褪去兴奋与紧张的脸……
这一切，原来都不是无用功。
那妇人最后离开时，对李掌柜说了一句：“你家店铺，虽不及对面花样繁多，胜在用料扎实，待人诚恳，这茶虽是粗茶，心意却是好的。往后家中用度，可多来瞧瞧。”
就是这“用心”和“诚恳”，打动了这位显然见识不凡的客人？田有财握着那锭银子，久久无言。
他忽然明白了婉儿所说的“花小钱，赚大钱”的真正含义。那粗茶，那成衣样品，那伙计的演练……所有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花费”和“心思”，汇聚在一起，竟成了叩开机遇之门的砖石。
这柳暗花明的一刻，并非运气，而是他连日来默默耕耘、悄然改变后，水到渠成的结果。
他将那锭银子小心收好，对仍处于兴奋中的李掌柜道：“今日之事，不可张扬。往后，更需用心。”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经过沉淀后的坚定。
雨渐渐停了，天际透出一抹亮色。田有财走出铺子，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只觉得胸中块垒尽去，那副新算盘拨动起来，声音清脆而充满希望。
他知道，路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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