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有财许下的赏钱与花红，如同在“锦云轩”这潭渐活的春水中又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比预想中更为迅疾地扩散开来。
消息传开的次日，铺子里的气象便截然不同。伙计们擦拭货架时格外卖力，眼神里不再是麻木的劳作，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与用心，仿佛要将每一寸木料都得光可鉴人。李掌柜更是如同年轻了十岁，声音洪亮，脚步生风，不仅盯紧了那西套衣裙的进度，对寻常客人的招呼也愈发周到细致，甚至能主动根据客人的穿着气质，推荐些合适的布料搭配。
田有财依旧每日到店，却发现自己能插手的地方越来越少。李掌柜将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伙计们各司其职，效率惊人。他背着手在店里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精神抖擞的面孔，听着那比往日更显热络的待客声，心里那本关于“人心”的账，又悄然添上了几笔：士气可用，效率提升，其利难估。
这日，一位常来买些普通棉布的老主顾，竟被伙计推荐着，多扯了二尺价格稍贵的细棉布去做里衣，还连声夸赞伙计想得周到。另一桩，一位原本只是进来避雨歇脚的老丈，因着李掌柜陪着说了会儿闲话，喝了两碗粗茶，出门时竟不好意思空手，买了块做汗巾的葛布。
这些零星的、不起眼的小交易，单独看来，微不足道。可田有财默默观察了几日，发现这类情况竟比往日多了不少。铺子的日均流水，在无人刻意宣扬的情况下，悄然攀升，虽离那“超出三成”的目标尚有距离，但那上扬的曲线，却实实在在地映在了账本上。
一种奇异的感受在田有财心中滋生。他并未额外投入银钱在货物上，也未降低价格与人争抢，仅仅是改变了对待伙计的方式，许下了一个尚未兑现的承诺，竟似乎撬动了某种无形的杠杆，让这铺子自行运转得更加顺畅、更有生机。
他开始真正体会到林婉儿那句“财散人聚”的分量。这“散”出去的，是未来可能支出的银钱，是部分看得见的利润；可“聚”拢来的，却是伙计的忠心、干劲，是铺子的声誉和日渐回暖的人气。这笔账，长远来看，似乎……竟是赚的？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陌生的兴奋，仿佛发现了某种经商的新大陆。原来，除了死抠成本、严防死守，还有这样一条路可走。
他将这份体悟带回府中，晚膳时，破天荒地主动给林婉儿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炒藕片。
林婉儿微微一愣，抬眼看他。
田有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语气依旧努力维持着平淡：“铺子里近日……还算顺遂。李掌柜和伙计们，都还算用心。”
“是吗？”林婉儿唇角弯了弯，作者“大雪纷飞的瓦修”推荐阅读《田家小账本》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没有追问细节，只轻轻咬了一口那脆嫩的藕片，眼中漾开了然的笑意，“用心便好。”
她的平静反应，反而让田有财那点分享的欲望更盛了些。他踌躇片刻，又道：“我瞧着，那许出去的花红，未必就是亏了。这几日流水见涨，伙计们也越发勤勉……”
“嗯，”林婉儿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看向他，目光清亮，“所以古人常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表哥能将伙计们的生计与铺子的兴衰绑在一处，他们自然会将铺子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办。这其中的力量，岂是几两银子能衡量的？”
田有财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次是真心认同了。他以往只觉得伙计是雇来干活的，付了工钱便是两清，何曾想过要与他们“众乐乐”？如今看来，是自己眼界窄了。
然而，这经营理念的转变，也带来了新的“烦恼”。
这日晚间，田有财对着初步核算的月账，眉头又习惯性地锁了起来。若按目前趋势，月底流水超过三成并非不可能，那承诺出去的一成花红……他下意识地开始计算具体数额，越算越是肉痛。那可不是小数目！足够他田家上下好几日的嚼谷了！
一种熟悉的、抠门本能带来的抽痛感，再次袭上心头。他忍不住嘟囔：“这花红……是不是定得高了点？要不，改成半成？”
正在灯下看书的林婉儿闻言，头也没抬，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表哥莫非想学那朝令夕改的昏君？人心刚聚，便要亲手打散么？”
田有财顿时语塞，如同被点了穴道，僵在当场。是啊，承诺己出，人心己动，若此时反悔，之前所有的投入和努力，岂不顷刻间付诸东流？那本刚刚有了点眉目的“人心账”，怕是要立刻变成一笔烂账、坏账！
他看着账本上那预估的数字，又想想铺子里那股难得的生气，只觉得两边都在用力拉扯着他。最终，他颓然叹了口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合上了账本。
“罢了罢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仿佛割舍了身上一块肉。
林婉儿这才从书卷中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副心疼又不得不忍痛割爱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她知道，让他彻底转变并非易事，能有此觉悟和坚持，己属难得。
“表哥能如此想，便是田家之福了。”她语气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鼓励。
田有财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心里却己打定主意，这花红，必须给！不仅给，还要给得及时，给得痛快！他倒要看看，这“散”出去的财，最终能“聚”起多大的浪！
涟漪己起，渐成波浪。田有财这艘习惯了在浅滩小心翼翼航行的小船，终于开始调整风帆，准备驶向那更为广阔、也更具风险，却也可能收获更丰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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