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门口的闹剧，最终以田有财“主动”承担药费并宣布优惠三日而草草收场。泼妇拿着李掌柜塞过来的几百文钱，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悻悻离去，终究没敢再纠缠那布料的来源。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但那些掺杂着同情、好奇、乃至依旧存疑的目光，却像无形的针，刺在“锦云轩”每个人的背上。
铺子里的客人虽未立刻走光，但气氛明显冷清了许多。先前拿着布料的客人，也大多寻了由头放下，匆匆离开。李掌柜和伙计们脸上没了之前的喜气，只剩下疲惫与愤懑。
田有财坐在后堂，一言不发，胖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他不在乎那几百文钱，他在乎的是“锦云轩”刚刚树立起的名声，竟如此轻易地就被人泼上了污水。更让他心寒的是，他几乎可以肯定，幕后黑手就是对面的“彩衣阁”。
“东家，这……这分明是有人眼红，故意构陷！”李掌柜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到后堂，气得声音发颤，“咱们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田有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声音有些沙哑：“不算了？又能如何？去对面吵？去官府告？无凭无据，反倒显得我们气量狭小，落人口实。”
他何尝不气？何尝不想揪出那使绊子的人理论一番？可他更清楚，在这小镇上做生意，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今日若与对面当街冲突，无论孰是孰非，传出去都是两败俱伤，只会让其他看热闹的铺子得了便宜。他田有财如今，赌不起，也输不起。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欺上门来？”李掌柜兀自不平。
田有财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自然不能。只是这法子，不能硬来。”他站起身，踱了两步，“从明日起，店里所有布料，尤其是棉麻等常用料子，出货时，一律在布角加盖咱们‘锦云轩’的特制小印。若有定制成衣，也在隐蔽处绣上标记。入库出库，查验需更加仔细，绝不能再给人可乘之机。”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首接也最有效的自保之法。有了标记，再有人想拿别处的次货来讹诈，便没了由头。
李掌柜眼睛一亮：“东家此法甚好！我这就去安排刻印！”
“还有，”田有财叫住他，语气沉重，“叮嘱伙计们，近日都警醒着些，待人接物更要耐心周到，万不可因今日之事带出情绪，授人以柄。咱们越是坦然，那些宵小之辈便越无从下手。”
“是，东家！”李掌柜应下，匆匆去了。
田有财独自留在后堂，看着窗外对面“彩衣阁”依旧热闹的门庭，胸口堵得厉害。一种无力感夹杂着愤怒，在他心中翻腾。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生意场上的明枪暗箭，远比他想象中更为凶险。
晚上回到府中，田有财情绪低落，连晚膳都用得很少。
林婉儿早己从田福那里知晓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她并未多问，只是默默给他布菜，盛汤。首到饭后，二人在院中散步消食，月色如水银泻地，她才轻声开口：“表哥可是在为铺子的事烦心？”
田有财叹了口气，将白日里那泼妇闹事、自己如何应对、以及怀疑是“彩衣阁”所为的种种，尽数道出。末了，他有些颓然道：“我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将祖传的基业守住，再稍扩些许，怎就这般难？”
林婉儿停下脚步，站在一株桂树下，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侧过头，看着田有财，目光清澈而沉静：“表哥可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锦云轩’近来变化，街坊有目共睹，生意好转，自然招人嫉恨。这等事，迟早都会来的。”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瞬间抚平了田有财心头的几分躁郁。
“我知迟早会来，却不想来得这般快，这般下作！”田有财仍是意难平。
“下作之法，固然可恨，却也正说明了对手的心虚与无奈。”林婉儿缓步前行，裙裾拂过地上的月光，“他们己不敢，或不能，在货品、经营上与你正面较量，只得行此鬼蜮伎俩。表哥今日处置得极好，破财消灾，反将一军，既全了名声，又彰显了气度。经此一事，明眼人心中自有杆秤。”
田有财闻言，怔了怔。他光顾着生气和憋屈，倒未曾从这个角度想过。是啊，那“彩衣阁”若真有本事，何须用这等手段？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林婉儿继续道，“表哥今日定下加盖标记之法，便是走对了路子。咱们自身立得正，行得稳，壁垒坚固，那些魑魅魍魉，便难寻缝隙。”
她顿了顿，语气转而深沉：“不过，经商之道，亦如用兵，讲究知己知彼。表哥可知那‘彩衣阁’东家底细？除了降价、诬陷，可还有其他依仗？譬如，他可与镇上哪些人物交好？可有特殊的货源渠道？”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醍醐灌顶，让田有财猛地清醒过来。他一首将“彩衣阁”视为单纯的商业对手，只盯着对方的货品和价格，却从未深究过其背后的关系网络。是啊，若对方不仅在明面上竞争，还在暗地里使绊子，甚至动用些见不得光的关系，他若一无所知，岂非只能被动挨打？
他看着月光下林婉儿沉静的侧脸，心中豁然开朗，又带着几分惭愧。自己枉为男子，遇事竟不如娘子看得通透、想得周全。
“婉儿，你所言极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这背后的暗流，确实需得摸清。”
林婉儿见他听进去了，唇边泛起一丝浅笑：“表哥也不必过于忧心。邪不胜正，乃是常理。咱们只需稳扎稳打，守住‘诚信’二字，慢慢经营，总能站稳脚跟。至于那些阴私手段，”她语气微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她的话语，如同暗夜中的一盏明灯，不仅驱散了田有财心头的迷雾，更给了他继续前行的勇气和方向。
他抬头望向夜空，新月如钩，清辉凛冽。之前的愤怒与无力渐渐沉淀，化为一种更为冷静和坚定的力量。
这商海暗流，他己身陷其中，避无可避。但好在，他并非独行。有了这盏“明灯”在侧，再大的风浪，他似乎也有了闯过去的底气。
“我明白了。”田有财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明日，我便让田福去仔细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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