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的打听，并非一时半刻能有结果。田有财压下心头的焦躁，将精力重新投注在“锦云轩”的内部经营上。那场风波虽暂时平息，却像一根刺，提醒着他不能再有任何疏漏。
他亲自督着李掌柜，将库房里所有布料重新清点、查验一遍，确保万无一失。那特制的小印也很快刻好，是一枚小巧的葫芦图案，谐音“福禄”，又带着点田家期盼的朴实意味，盖在布角，既不显眼，又能作为凭证。
伙计们经过此事，似乎也成熟了不少，做事更加沉稳细致。面对客人偶尔投来的探究目光，他们也能坦然应对，耐心解释，绝口不提那日的闹剧，只将“锦云轩”布料的优点、那新添的标记细细道来。
优惠三日的举措，果然吸引了不少客人。虽有些人仍是抱着看热闹或是捡便宜的心态而来，但在伙计们诚恳的接待和实在的货物面前，大多还是满意而归。几日下来，铺子的流水虽因降价有所影响，但客流量却实实在在增加了，口碑也在慢慢回升。
这日，一位曾在“锦云轩”定做过一套衣裙的周夫人带着丫鬟前来。她是镇上周秀才的娘子，性子温和，颇有些见识。那日闹事时，她恰巧也在店内，目睹了全程。
周夫人并未急着看新布，而是与李掌柜闲话了几句，状似无意地问道：“李掌柜，前几日那事……后来可还顺利？”
李掌柜忙笑道：“劳夫人挂心，己经处置妥当了。东家仁厚，不愿与人争执，破费些银钱，只求个清净。”
周夫人点了点头，目光在店内扫过，见伙计们各司其职，货架整洁，布料摆放有序，那新挂的几件成衣样品也比之前更为精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她走到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前，轻轻抚摸了一下，对李掌柜道：“田东家是个能做实事的人。这铺子，与他这人一般，瞧着朴实，内里却是有章法的。那等魍魉伎俩，终究长久不了。”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店内几位正在挑选布料的客人耳中。那几位客人相互看了一眼，微微颔首。
李掌柜心中激动，连声道：“夫人谬赞了！东家常教导我们，做生意如同做人，诚信为本。”
周夫人笑了笑，并未再多言，仔细挑选了两匹细棉布并一些丝线，这才离去。
她这番话，如同一阵暖风，悄然吹散了笼罩在“锦云轩”上空的最后一丝阴霾。店内几位客人选购时，神色明显放松了许多。
田有财在后堂听得真切，心中百感交集。他没想到，当日那“憋屈”的处置，竟能换来周夫人这般有分量人物的公开肯定。这比他自己辩解十句、百句都来得有力。
晚上，田福那边也终于有了消息。
书房里，灯烛摇曳。田福压低声音回禀：“少爷，老奴打听清楚了。那‘彩衣阁’的东家姓赵，名唤赵德贵，确实不是本地人，原是邻县一个绸缎庄的伙计，因手脚不干净被主家辞退。他婆娘的表姐，嫁给了咱们县衙户房的钱师爷做填房……虽不是至亲，但借着这层关系，他在镇上行事，确比旁人便宜些。”
田有财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果然有官面上的牵扯！虽只是师爷的亲戚，并非正印官，但在平民百姓看来，己是了不得的靠山。难怪那赵德贵敢如此肆无忌惮！
“还有，”田福继续道，“老奴还打听到，这赵德贵为人吝啬苛刻，对店中伙计动辄打骂克扣，铺子里伙计换得极勤。他那些所谓的‘苏杭时新花样’，也多是从州府一些次等作坊低价收来的，并非正经渠道。”
田有财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个外强中干、根基浅薄的角色。倚仗着一点微末关系，自身却无甚真本事，德行有亏。
“少爷，咱们是否要……”田福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否要设法给对方也使点绊子。
田有财沉吟片刻，却缓缓摇了摇头。他将杯中己凉的茶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让他头脑格外清醒。
“不必。”他放下茶杯，声音沉稳，“他行他的鬼蜮伎俩，我修我的光明正道。周夫人今日有句话说得对，那等伎俩，长久不了。咱们只需将自家铺子经营得铁桶一般，货真价实，待客以诚，便是最好的应对。至于那钱师爷……”
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峭：“他若真敢徇私枉法，插手商事，这清水镇，也并非无人能制他。眼下，咱们且静观其变。”
他如今想得更深了。与这等小人纠缠，只会拉低自己的格局，浪费心神。他的目光，应该放在如何让“锦云轩”变得更好，更不可动摇上。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细雨初歇。田有财信步来到后院，忽然发现墙角那株去年冬天险些被他嫌费水而拔掉的垂柳，不知何时，竟抽出了无数嫩绿的新芽，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欲滴，充满了勃勃生机。
他站在柳树下，看了许久。
那场风波，如同去岁寒冬，意图摧折这刚刚萌发的绿意。然而，寒冬终会过去。只要根须还深扎在泥土里，只要不曾放弃生长的信念，待到春回，便能焕发出更加顽强的生机。
他转身，望向“锦云轩”的方向，目光坚定。
“锦云轩”的根，便是那“诚信”二字，便是李掌柜和伙计们凝聚的人心，便是婉儿那盏照亮前路的明灯。如今，这根，似乎扎得更深了些。
风雨或许还会再来，但他己不再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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