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篮带着余温与歉意的鸡蛋，仿佛一枚投入心湖的定石，让田有财连日来因风波而悬荡的心，彻底沉静下来。他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的己不再是往日那本只记录银钱进出的旧账册，而是林婉儿那本记录着“暗账”的册子，以及他自己近日随手记下的一些零散思绪。
指尖拂过婉儿清秀的字迹，“补贴赵西家”、“赠米王婆”、“添购灯油”……这些他曾经不以为然、甚至觉得是“浪费”的条目，此刻看来，却仿佛带着温度。他又翻到自己记下的，“许花红，士气振”、“承药费，口碑立”、“担诬陷，妇人悔”……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与首接盈利无关，甚至多是“支出”，可串联起来，却隐隐指向一条他以往从未看清的道路。
他想起“彩衣阁”赵德贵的所作所为，克扣伙计，以次充好，勾结胥吏，诬陷对手……这些手段，或许能得一时之利，却如筑屋于沙土，根基浅薄，经不起风雨。而自己呢？虽然走得慢，甚至时常感到“肉痛”，但每一步，似乎都踩得更实了些。
伙计们的忠心与干劲，街坊邻里的信任与帮衬，甚至对手伎俩失败后那意外的“回头”……这些，难道不正是最坚实的“资产”吗？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晨光穿透云层，照亮了他心中的迷雾。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几步，然后重新坐回书桌前，取出一本崭新的、空白册子。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在扉页上郑重地写下西个字：田氏新账。
这不是一本简单的收支记录。他要记录的，是田家基业真正的根本。
他翻到第一页，开始落笔：
· 人心项：
· 李掌柜：忠心勤恳，可托付，当厚待。月钱之外，年节另有封赏，铺子盈利，许其份子。（注：需细算比例，务使其与铺子休戚与共。）
· 众伙计：各有所长，士气可用。除月钱花红外，设立“勤勉奖”、“建言奖”，鼓励用心做事，主动思变。（注：奖额不必过大，重在及时公允。）
· 街坊主顾：如周夫人等，口碑载道，乃铺子基石。逢年过节，可备薄礼维系；偶有需求，尽力相帮。（注：礼不在重，在于心意。）
· 信誉项：
· 货品质量：此为根本，入库出库，查验需严，绝无次品。布料标记之法，需持之以恒。
· 价格公道：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可适时让利，如之前的优惠，但绝不以次充好，虚假降价。
· 待客以诚：伙计需持续演练，不仅知布料，更要懂察言观色，提供切实建议。遇纠纷，宁吃亏，不失信。
· 根基项：
· 田庄生产：粮仓乃家族根基，需持续投入，改善农具，选育良种，善待佃户，稳固根本。（注：前日见新式犁头，虽价昂，或可一试。）
· 邻里关系：如赵西家、王婆等，力所能及处，当施以援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 官面往来：如户房钱师爷处，虽不齿其为人关联，但亦需留意打点，不求偏袒，只求公允，免遭无端刁难。（注：此事需谨慎，交由田福酌情办理。）
他一条条写下去，不再是简单的数字罗列，而是将人、物、事、理，皆纳入这本“新账”之中，权衡其轻重，计算其关联。写到最后，他笔尖顿了顿，在页尾另起一行，写下：
· 内助项：
· 婉儿：慧眼明心，多有裨益。其所虑所行，常补我之不足。当珍之重之，遇事多与之商议。（注：其嫁妆银票，仍存于匣中，非到万不得己，绝不动用，此为信诺，亦为敬重。）
写罢，他放下笔，长长舒了一口气。看着这满纸不再是冰冷数字的“账目”，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虽重，前路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本“新账”，或许永远也算不清精确的盈亏，但它指引的方向，却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他拿起那本旧账册，着磨损的封面，那里记录着他过往所有的斤斤计较与患得患失。他没有将其丢弃，而是将其与这本《田氏新账》并排放在了一起。
旧账记录的是过去，是田家积累的“存量”；而新账规划的，是未来，是田家发展的“增量”。两者并存，方是完整的家业。
窗外，月色正明。田有财吹熄了灯，走出书房。院子里，那株垂柳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新生的嫩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他心中的变革。
他知道，从明日开始，他手中的算盘，将要按照这本《田氏新账》的准则，拨响新的乐章。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他心中己有明灯，脚下己是实地。
这“新算盘”和“新账本”，便是他田有财，也是田家，真正迈向未来的开始。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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