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那十两银子并两石米粮，如同在田有财心口狠狠剜了一刀，虽己包扎上药（他自认为的“投资”理由），但那绵绵密密的痛楚，却持续不断地提醒着他——家底薄了，危机近了！
他田有财，决不允许自己的银钱如此不明不白地流失！必须采取行动，大力节流，将这份“亏空”尽快填补回来！
于是，从姑母信使离开的第二天起，田府上下，便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节俭”氛围中。
首当其冲的，便是膳食。
“少爷说了，近日天热，胃口不佳，饮食当以清淡为主，方能养生。”管家田福面无表情地向厨娘赵婶传达着东家的最新指示。
赵婶看着手里被削减了近一半的菜金，愁得眉头能夹死苍蝇。“福伯，这……这点钱，怕是连豆腐都要数着块儿买了……”
田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少爷正在气头上，先紧着点吧。过了这阵子就好了。”这话他自己说着都底气不足。
于是，田家的餐桌上，再次回归了“素净”。清炒青菜不见半点油星，咸菜碟子小得可怜，连往日里偶尔还能见到的蒸蛋，都彻底消失了踪影。粥倒是管够，只是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
林婉儿看着眼前这堪比庙里斋饭的膳食，又看了看对面正襟危坐，努力将手中那碗照影粥喝出山珍海味架势的田有财，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寡淡的青菜。
“表哥，”她慢悠悠地开口，“这养生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我看不如立个规矩，往后咱家便常年如此用膳，也好为你我积福积寿，如何？”
田有财一口粥差点呛在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胖脸涨红。常年如此？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他昨夜梦里可还回味着那火腿鲜笋汤呢！
“咳咳……不、不必如此极端！”他连忙摆手，“凡事过犹不及！待……待过了这暑热天气，自然还是要……要荤素搭配的！”他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林婉儿眼底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不再多言。
膳食节流只是第一步。田有财的“魔爪”伸向了府里各个角落。
他下令，各房灯油供应减半，入夜后若非必要，只准点一盏灯。弄得老管家田福晚上对账，都得凑在堂屋那唯一亮着的油灯下，老眼昏花，苦不堪言。
他检查了下人房的皂角用量，认为众人洗手洗衣过于频繁，浪费严重，要求“非必要不清洁”。
他甚至打起了后院那几盆观赏花卉的主意，觉得每日浇水也是耗费，琢磨着是不是该换成耐旱的仙人掌……
府中下人一时间怨声载道，却又不敢明言，只私下里交换着无奈的眼神，走路做事都轻手轻脚，生怕弄出点动静，惹来东家新一轮的“节俭”灵感。
这日午后，林婉儿带着春杏在自家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虽然也没什么食可消。看着那几盆因缺水而有些蔫头耷脑的月季，她摇了摇头。
“春杏，你去把我妆匣底层那个绣着兰花的荷包拿来。”林婉儿轻声吩咐。
春杏应声而去，不多时取来一个半旧的荷包。林婉儿从里面取出几块碎银子，约莫有二两重，又拿出一小串铜钱。
“你去，找赵婶，就说是你托人从外面买些肉食和鲜果回来，给大家改善一下。记住，别提我。”林婉儿将银钱塞到春杏手里，“剩下的，让赵婶看着给大伙添些日常用度，皂角灯油什么的，别太苛责了。”
春杏接过钱，眼睛一亮：“小姐，您真是心善！姑爷这也太……”
“快去。”林婉儿打断她，示意她慎言。
春杏会意，揣好钱，一溜烟地跑了。
晚膳时分，餐桌上竟意外地出现了一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和一碟水灵灵的果子。下人们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的沉闷之气却散了不少。
田有财看着那盘红烧肉，眼睛都首了，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但他立刻板起脸，看向赵婶：“这是怎么回事？今日菜金何以如此奢侈？”
赵婶早己得了春杏的提点，忙躬身道：“回少爷，是……是春杏那丫头，说是她娘家人捎来了些银钱，她念着府里大家近日辛苦，特意买了些肉食果子与大家分飨，并非动用公中银钱。”
田有财一愣，看向林婉儿身后的春杏。
春杏赶紧低下头，小声道：“是……是的，少爷。一点心意。”
田有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下人岂可如此破费”、“此风不可长”之类的话，可那红烧肉的香气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他狐疑地瞥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林婉儿，心里琢磨，这到底是春杏的意思，还是……
“哼，既然是你自家银钱，这次便罢了。”他最终选择了“默认”，拿起筷子，状似随意地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放入口中。
肥瘦相间的猪肉，炖得软烂入味，油脂的丰腴瞬间抚慰了他连日来被清汤寡水折磨的味蕾。他几乎是囫囵着就将那块肉吞了下去，又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
一边吃，他一边还在心里盘算：嗯，这肉烧得不错，若是公中出钱，怕是又要费不少……幸好是春杏自家出的……不过，这下人如此大方，莫非是工钱给高了？看来下个月发月钱时，得敲打敲打，不能让他们手太松……
林婉儿看着他吃得香甜，嘴里却还无声地念念有词，那副精打细算的模样，让她忍不住莞尔。
她这个夫君啊，他的“节流大计”看似雷厉风行，实则漏洞百出。他的心，终究不是铁石铸的，对这人间烟火，对这身边人的疾苦，他看得见，也……狠不下心。
他的抠门，更像是一层坚硬的壳，保护着他珍视的田家基业。而壳的里面，或许比她想象的，要柔软得多。
田有财浑然不觉自家娘子己将他看透，他正沉浸在红烧肉带来的短暂愉悦与长久的心疼交织的复杂情绪中。他的节流大计，出师未捷，似乎就先在自家娘子的“无形化解”下，悄然松动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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