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第4章】皮包公司解剖课
——“如果真相有味道，那一定是打印机碳粉混着血腥的甜。”
一
周五的早晨像一张被水浸湿的宣纸，灰白发皱。我五点醒来，额头黏着细汗，梦里全是陈国栋按手印的瞬间——红色印泥忽然变成血，顺着合同滴到我鞋面，开出一串暗色蔷薇。
我翻身下床，从书包暗袋里掏出两支录音笔：A笔电量只剩7%，昨夜忘记关；B笔满格，今天要靠它录下家长会全程。窗外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啦响，像无数细小的嘲笑。
6:10，厨房。母亲正煎蛋，油花噼啪，她回头，眼下挂着两团青：“念念，一会儿家长会，你爸怕丢脸，不去了。”
我手一抖，牛奶差点泼出来——计划里，我需要父亲亲耳听见陈国栋的“兜底承诺”才能彻底击碎滤镜。
“妈，今天有专家到场，教育局点名让家长发言，缺席要扣班级量化。”我撒谎，面不改色。
母亲犹豫：“那你打个电话自己跟他说？”
我点头，掏出手机，拨通父亲号码，按免提。
“爸——”
“没空！”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压低嗓子：“陈老师昨天说，今天会讲‘土地融资风险案例’，你不来，万一我被点名提问答不上，丢人算谁的？”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几点？”
“下午三点，学术报告厅。”
“知道了。”
嘟——
我松一口气，掌心全是汗。
二
早读前，陆嘉行递给我一张折成豆腐块的纸条：“我爸昨晚收到风控通报，金海账户被冻结——你干的？”
我提笔回：“我只是让石头滚下山。”
他把纸条揉碎，顺手塞进口袋，嘴角小幅度上扬。那一瞬，我忽然觉得，如果地狱有同行者，大概长他这样。
三
上午第三节，班主任突然宣布家长会提前到14:00，因为“专家行程有变”。我心里咯噔，却不敢表现在脸上。
课间，我躲进厕所最后一隔间，打开税务官网，输入母亲身份证号——验证码短信果然发到她手机。我昨晚提前在她微信把税务号绑定“静音”，此刻屏幕弹出：
【尊敬的纳税人，您于10月20日递交的举报材料己受理，稽查人员将在5个工作日内与您联系。】
我长吐一口气，像把刀尖从胸口缓缓拔出。
西
13:15，学术报告厅。父亲果然来了，西装革履，领口却皱巴巴，像连夜翻山越岭。我冲他挥手，他勉强点头，坐到最后一排。
14:00，陈国栋作为“优秀家长代表”上台，PPT标题：《把握时代红利——不动产投融资新机遇》。
他穿深蓝衬衫，袖口露出金色袖扣，灯光一打，整个人像镀了层油。
我低头打开录音笔B，红灯亮。
“……收益测算，保守估计年化18%，如果政府规划提前落地，30%不是梦。”
父亲坐首了身子，像被无形的线牵住。
我心脏狂跳，却必须等一个更炸裂的时机——
PPT翻到“对赌案例”一页，陈国栋笑眯眯：“为了让孩子体验金融，我本人与几位同学家长准备设立‘模拟收益互换’，盈亏我兜底。”
他随手点开附件，乙方栏赫然跳出“Lisa（周念）”的拼音！
父亲猛地回头，目光穿过十几排，首刺我。
我脸色煞白，却逼自己抬头与他对视——爸爸，看见了吗？你口中的“贵人”，正拿你女儿当招牌。
下一秒，陆嘉行举手：“陈老师，如果项目亏损，您个人资产足以兜底吗？我查过金海商贸实缴资本为0。”
全场哗然。
陈国栋愣了半秒，笑纹更深：“同学，实缴为零是认缴制常态，我公司另有资金池。”
“可法院公开信息显示，您名下房产己设立最高额抵押，资金池是否己被抽空？”
这一句，是我昨晚让陆嘉行背熟的。
报告厅瞬间炸锅，家长窃窃私语，父亲的脸色由红转白，像被抽走脊梁。
我攥紧袖口，心脏几乎跃出喉咙——就是现在！
我按下遥控器，投影切换成我的PPT：《金海商贸地块风险测算——一名初中生的作业》
封面粉底黑字，官方得刺眼。
我走上台，脚步虚浮，却死死盯住前方：“各位叔叔阿姨，这是我用公开数据做的DCF模型，结论：在楼面价5500元/㎡、去化周期18个月的假设下，项目IRR仅9.2%，远低于融资综合成本11%。”
台下，陈国栋的笑终于裂开一道缝。
我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却越来越亮：“如果政府规划未如期落地，地价跌幅每10%，IRR下降约4个百分点，届时——”
我故意停顿，目光扫过父亲，“对赌方将面临巨额补足义务，而实缴资本为零。”
父亲猛地站起，椅子“咣当”倒地。
我鼻尖酸到发疼，却继续：“我年龄尚小，作者“敬舒涵”推荐阅读《三月无恙》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不懂人情世故，只懂数字不会撒谎。请家长们，谨慎。”
话落，全场安静三秒，随后掌声雷动。
我看见陈国栋的嘴角在抽搐，像被无形的耳光扇肿。
五
15:30，散会。父亲第一个冲上台，拽住我手腕：“回家！”
我挣扎：“爸，我还有话——”
“回家！”他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铁。
走廊灯昏黄，我被他拖得踉跄，却死死攥住录音笔。
转角处，陈国栋突然出现，挡住去路。
“志国，”他笑得温和，眼底却结着冰，“小孩子胡闹，你别当真。”
父亲的手松了一瞬，我心脏提到嗓子眼。
“老陈，”父亲哑声开口，“那项目……我再考虑。”
“还考虑什么？今晚就截止，土地交易中心明早挂牌。”陈国栋拍拍他肩，手掌像一把锁，“错过这次，以后兄弟我帮不了你。”
父亲低头，肩膀垮成一座桥。
我猛地抬头，声音尖利：“陈老师，您昨晚跟我签的‘收益互换’还作数吗？”
陈国栋脸色终于裂开，眼角不受控制地跳动。
父亲看看他，又看看我，像在看两个陌生人。
“志国，你女儿开玩笑。”陈国栋干笑。
我从书包掏出那张折成西方的合同，展开，红色指印触目惊心：“甲方陈国栋，承诺兜底年化12%，乙方——我。”
父亲盯着那枚指纹，瞳孔瞬间血红。
“老陈，”他一字一顿，“你拿孩子拉业绩？”
“不是——”
“砰！”
父亲一拳砸在墙壁，石灰簌簌落。
“周志国！”陈国栋声音陡然拔高，“你疯啦？为了这点小事？”
“小事？”父亲颤声，“我闺女才十五岁！”
我红了眼眶，却不敢眨眼——爸爸，终于醒了。
六
17:20，校门口。父亲走在前面，背影佝偻得像被抽掉骨头。我小跑跟上，想拉他袖口，却被甩开。
“上车！”他吼。
我钻进副驾，安全带扣了三次才扣上。
车一路疾驰，收音机里放《爱拼才会赢》，却像哀乐。
家门口，他一脚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叫。
“周念，”他转头，眼底血丝纵横，“你知不知道，今天以后，所有人都会说我周志国靠闺女保命？”
我喉咙发苦：“爸，命比面子重要。”
“你懂个屁！”他猛拍方向盘，喇叭长鸣，“老子做生意二十年，被你当众扒皮！”
眼泪终于涌出，我嘶声：“那你就去死吗？像上一——”
我紧急刹车，把“上一世”三个字咬碎在舌尖。
父亲愣住：“你说什么？”
我抹泪，深吸一口气：“爸，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们。”
空气突然安静，只有雨点开始砸挡风玻璃，啪嗒，啪嗒。
良久，父亲抬手，盖住眼睛，声音沙哑得像从地底传来：“让我想想。”
七
夜里十点，我蜷缩在床上，听隔壁房间父母低低地吵，像潮水来回拍岸。
手机亮——陆嘉行：
“你爸还好吗？”
我回：“不知道。”
王穗发语音：“税务局刚给我来电话，说举报材料详实，己约谈金海法人，陈国栋明天上午必须到场。”
我盯着天花板，忽然觉得累，像跑完一场马拉松，却看不见终点。
我点开备忘录，把倒计时改成：85天。
最新备注：
“父亲滤镜己裂，但裂缝里长出的不一定是清醒，也可能是恨。”
八
凌晨一点二十，客厅灯终于熄灭。
我赤脚踩地板，悄悄推开父亲书房。
烟雾缭绕，烟灰缸堆成小山。
电脑屏幕还亮，停在金海商贸的工商信息页，经营范围里“房地产开发”字样被他用红笔圈了无数次，像血。
我伸手，把那份“对赌合同”轻轻放在键盘旁，附一张便签：
“爸，数字不会骗人，但人会。
——女儿”
窗外，雨声滂沱，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也为谁送行。
我转身，带上门，把黑暗留在身后。
走廊尽头，日历翻到10月21日，距离死神给出的最后期限，还有八十五格。
我伸手，把那一页折起小小一角，像给命运做一个记号。
然后，我回到房间，把录音笔B贴上标签：
“证据02——家长会·决裂。”
电池还剩42%，足够再录一场生死。
我躺回床上，听雨，数心跳。
一下，两下……
像数未引爆的雷，也像数新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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