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对于沉寂许久的靖王府而言，无疑是一次重新进入京城权力视野的契机，也是一场充满未知风险的考验。
赴宴前一日，苏珩派人送来了全套符合亲王正妃规制的吉服和头面。正红色的织金云锦宫装，绣着繁复的鸾鸟穿花纹，华贵庄重；配套的赤金点翠头面，镶嵌着珍珠与红宝，流光溢彩，分量不轻。凌蔚看着镜中盛装打扮、几乎有些陌生的自己，神色平静无波。这身行头是门面，也是铠甲。
赴宴当日，暮色初合。靖王府的马车算不上最华丽，却也收拾得整洁体面。苏珩依旧坐在轮椅上，由那名冷面暗卫推着，他穿着一身玄色亲王常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脊背挺首，眼神沉静，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凌蔚跟在他身侧，步伐沉稳，目光坦然。
宫门处己是车水马龙，勋贵高官及其家眷络绎而至。当靖王府的马车停下，苏珩和凌蔚出现时，周遭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过来，充满了探究、好奇、怜悯，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那就是靖王？果然……”
“他身边那个就是替嫁的凌家嫡女？看着倒不像庄子上出来的。”
“可惜了靖王殿下，当年何等风采……”
“嘘，慎言！”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却清晰可闻。苏珩恍若未闻，凌蔚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将那些目光与议论当作拂面清风。
进入举行宴会的麟德殿，内里更是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帝后尚未驾临，殿内己是人影憧憧。凌蔚一眼就看到了位于前排不远处的凌家席位——凌永谦与王氏正与相邻的官员寒暄，凌瑶则乖巧地坐在王氏身后，穿着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衣裙，目光却不时瞟向入口处，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嫉恨。
凌蔚心中冷笑，径首推着苏珩，在宫人引导下，走向属于靖王府的席位。他们的位置不算最靠前，但也仍在宗室亲王之列。
刚落座，便有一位身着紫色宫装、气质雍容的中年在宫婢簇拥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三皇弟，许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荣安长公主。
苏珩微微颔首：“有劳皇姐挂心，尚可。”
荣安长公主目光转向凌蔚，带着审视，笑道：“这位便是凌尚书家的千金吧？果然标致可人。嫁入皇家，便是自家人了，日后可要多进宫走动走动。”话语亲切，但那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和打量。
凌蔚起身，依礼微微屈膝，声音清越又不失恭敬：“凌蔚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谬赞了。”举止得体，不卑不亢。
荣安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应对，可不像是小门小户或者庄子上能养出来的气度。她笑了笑，又寒暄两句，便转身离去。
陆续又有几位宗室勋贵过来与苏珩打招呼，言辞间多是客套的慰问。苏珩应对简洁，凌蔚则安静地陪在一旁，偶尔在需要时答上一两句，言辞得体，仪态端庄，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让人摸不清深浅。
她能感觉到，暗中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她和苏珩身上，带着更深的探究。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咱们战功赫赫的靖王殿下吗？怎么，这轮椅坐着可还舒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面色有些虚浮的年轻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正是二皇子，生母是如今圣宠正浓的德妃，向来与苏珩不太对付。
殿内气氛瞬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苏珩抬眸，目光平静地看向二皇子，并未动怒，只淡淡道：“有劳二皇兄挂心，尚能安坐。”
二皇子嗤笑一声，目光转向凌蔚，上下打量着她，语带轻佻：“这位就是凌尚书那个……从庄子上接回来的女儿？啧啧，凌尚书倒是好算计，用一个弃女，换了他宝贝嫡女的前程。只是可惜了这般容貌，要守着……”
他话未说完，凌蔚却忽然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却清晰的笑意，打断道：“二殿下此言差矣。”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桌人的耳中：“能嫁入靖王府，是臣妾的福分。王爷为国征战，负伤荣归，乃国之功臣，臣妾能侍奉左右，心中只有敬重与荣光。至于前程，”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不远处脸色难看的凌瑶，声音依旧平稳，“人各有志，臣妾只觉得，能陪伴在王爷身边，便是最好的前程。”
一番话，不软不硬，既维护了苏珩和靖王府的尊严，又暗讽了凌家与二皇子的失礼，还将自己摆在了一个识大体、明事理的位置上。
二皇子被她这番抢白，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指着凌蔚：“你……”
“二皇兄，”苏珩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王妃年轻，若有言语冒犯之处，本王代她赔罪。只是今日宫宴，父皇母后即将驾临，还是莫要失了体统为好。”
二皇子悻悻地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凌蔚一眼，甩袖而去。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交锋，投向凌蔚的目光顿时变了。那些原本带着轻视和怜悯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异和审视。这位靖王妃，似乎并非如传闻中那般怯懦无知，反而……颇有胆色和急智。
凌蔚重新坐下，感受到身侧苏珩投来的目光，她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没给王爷丢脸吧？”
苏珩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低声道：“做得很好。”
就在这时，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整个麟德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离席，跪伏在地。
凌蔚随着众人跪下，眼角余光却敏锐地瞥见，在帝后仪仗进入大殿的瞬间，对面席位上，一个坐在轮椅上、由侍女推着的身影，似乎……格外关注她这个方向。
那是一位穿着素雅宫装、气质柔弱美丽的年轻女子，看座位规制，品级不低。凌蔚心中微动，记下了她的形貌。
宫宴，才刚刚开始。真正的风浪，或许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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