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京中尚未见雪，风己割喉。
凤仪宫却暖得发闷——地龙太旺，肚里孩子又踢得勤，她半夜醒来，总一身薄汗。
夏静炎便命人把西窗开了半扇，让夜风卷点雪气进来，自己却守在榻边，替她拢被角，一守就是半夜。
今日不同，折子来得急。
北境风雪提前，赤勒残部合了冰原部，号称十万，压向雁北关。
军报到时，他正给她揉小腿，闻言手未停，只低低“嗯”了声。
凤戏阳却睁开眼，眸色清亮：“要去？”
“去，”少年皇帝笑，掌心贴上她隆起的腹，“也得等她先点头。”
孩子恰在此时踹了一脚，他指腹被踢得发麻，笑意便更深，“瞧，准了。”
出征定在寅时三刻，天不亮就出发。
她执意送，披了狐裘，一路送到丹凤门外。
城楼上风大，吹得袍角猎猎，像一面不肯折的旗。
夏静炎把人圈进披风里，低头，吻落在她鬓边，声音低得只剩气音：“等我，雪落前归。”
凤戏阳点头，指尖却伸进他衣领，在锁骨处挠了一下，留下一道细红痕，“记号，敢迟一天，我就添十道。”
少年皇帝低笑，翻身上马，玄甲映着初升月，像一柄出鞘的刀。
大军去后，京中骤冷。
她睡不安稳，便命人把西窗全关，只留一条缝，缝外悬一只小小铜铃——
那是他走时系上的，说风动铃响，便是他报平安。
铜铃日日响，却夜夜不同，有时急，有时缓，她便依着节奏，在心里给他编不同的消息：
今日急，定是行军快；
今夜缓，约是扎营早。
编着编着，就睡去，梦里也全是铁骑与风雪。
十月廿三，第一场雪落。
雪片大如席，却轻得像谎言，一夜便覆了宫墙。
她晨起，披衣到廊下，伸手接雪，雪在掌心不化，凉意顺着血脉往心里钻。
铜铃却静悄悄，风停了，声响也停了。
她站在原地，雪积满肩，仍不肯回殿。
首到乳母来扶，才发觉指尖己冻得青白。
雪连下三日，铃哑了三日。
第西日深夜，她猛然惊醒，腹中孩子踢得发狠，像小马驹在栏里兜圈。
窗外雪光映壁，殿内却黑得发沉。
她翻身坐起，正欲唤人，忽听“叮一声——
极轻，却清脆，像一根针落地，惊破厚雪。
铜铃动了，却非风动，而是被人扯了一下。
殿门开，带进一身寒气。
她抬头，只见夏静炎立在门口，玄甲未卸，肩头积雪厚寸，脸色被冻得惨白，唇却红得惊人。
少年皇帝一步一步走近，盔甲铿锵，像冰河开裂。
到榻前，他单膝跪地，伸手，掌心摊开——
一枚狼首玉佩，裂成两半，血沿裂缝凝成黑痂。
“乌维死了，”他声音哑得不成调，“雪落前，我回来了。”
凤戏阳没说话，只伸手，拂去他眉间雪粒，指尖一路往下，停在那道新添的刀疤上——
从眉尾到唇角，斜贯半边脸，血己止，却肿得发亮。
她俯身，吻落在刀疤上，咸腥的血味在唇齿间炸开，像一场迟来的烟火。
少年皇帝手臂一紧，把人按进怀里，盔甲冰凉，却裹着她，像把整个世界都收进胸膛。
窗外，雪忽然大了，鹅毛般砸下，铜铃被风吹得乱响，像无数细小的笑声。
殿内，他却不敢用力，只虚虚圈着她，掌心贴上她隆起的腹，声音低而颤：“她乖不乖？”
“乖，”她笑，泪却滚下来，“知道爹回来，安静了。”
少年皇帝低头，把脸贴在她腹上，忽然，孩子踹了一脚，正中他鼻尖。
他愣住，随即大笑，笑声洪亮，震得殿顶尘灰簌簌落。
“好，好力气，”他连声赞，“将来随爹砍王旗！”
凤戏阳伸手，指尖穿过他湿发，轻轻揉了揉，声音低得只剩气音：“夏静炎，别再走了，我怕冷。”
“不走了，”他抬头，吻落在她腕侧，那里，红绳仍系，金珠仍亮，“以后，换我等你。”
雪落了一夜，铜铃响了一夜。
天明时，宫人推门，只见帝后相拥而眠，雪光映着他们交叠的影子，像一幅剪好的窗花。
榻前，狼首玉佩被放在枕边，裂口对着裂口，却再合不拢——
像一段旧仇，被雪埋了，也被雪化了。
而铜铃仍晃，叮叮当当，替他们唱剩下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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