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南风一夜,吹皱了御苑新修的纸坊。
凤戏阳挺着六个月身孕,正俯身调纸浆。木槽里,水波晃荡,倒映出她隆起的腹,像一轮满月沉在泉中。
她手里拿的不是竹帘,而是一柄薄如蝉翼的玉铲,轻轻一掠,纸浆匀开,水纹里便浮起细碎的麦秆——
那是去年秋收时,她亲自从南郊带回的,晒了整整一冬,只为今日。
夏静炎推门而入,玄衣袖口卷到肘,露出小臂上那道新愈的刀疤,颜色尚浅,像一条未睁开的蚕。
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篮里躺着几枝新采的桑皮,皮薄,纤维亮,是养蚕人弃下的边角料。
“给你。”少年皇帝把桑皮倒进槽里,声音低,“试试能不能织进纸里,让纸也生丝。”
凤戏阳笑,指尖沾了水,弹向他眉心,“暴君也懂怜香惜玉?”
“只怜你,”他抬手,抹去眉心水珠,顺势握住她腕,指腹贴在脉上,确认平稳,才松开。
纸浆调毕,需抄纸。
她执意自己动帘,却被他按坐在小凳,“我来。”
少年皇帝手持竹帘,沉入木槽,手腕轻抖,水波漾开,一层薄薄的纤维便匀匀铺在帘上。
他动作生涩,却极认真,像从前在边疆排兵布阵,一步不让。
帘起,纸成,湿纸贴在烘板上,火盆里的炭噼啪作响,纸面渐渐显露出纹理——
竟是两株并肩的麦穗,穗尾相交,像偷偷牵手。
凤戏阳伸手,指腹轻触那尚未干透的纹样,鼻尖忽地一酸。
“怎么了?”他蹲身,声音低。
“想起前世,”她笑,泪却滚下来,“我在冷宫,用指甲在墙上刻麦穗,刻得十指血淋淋,只为提醒自己,别忘了人间还有丰收。”
少年皇帝没说话,只伸手,把她的指尖含在唇边,轻轻舔去那滴泪,咸涩在舌尖化开,像把旧痛也一并咽下。
纸干,需题字。
他执笔,却在纸角写下极轻一行:
【雪埋过的种子,也能开出麦浪。】
字迹未干,他侧头看她,“给你,也给阿稚。”
凤戏阳摇头,接过笔,在那行字下方,续上一句:
【麦浪尽头,是归舟。】
纸需压平,两人却舍不得,只把它轻轻卷起,用红绳系了,放进一只空莲灯——
正是去年上元,他亲手糊的那只丑灯,灯面己褪色斑驳,却仍完整。
莲灯被挂在纸坊窗前,风一吹,灯影摇晃,纸上的麦穗似在风中点头。
傍晚,南风又起,纸坊外传来蛙声,一声接一声,像给夜色打更。
帝后并肩坐在门槛,看远处灯火次第亮起,百姓正忙着收新谷,笑声隔着宫墙传来,模糊却真切。
凤戏阳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风:“夏静炎,等阿稚会走路,我们带她回南郊,在麦地里搭个草棚,看一夜星星,可好?”
“好,”他笑,掌心覆在她腹上,孩子似有感,伸脚踹他掌心,他低哼,“瞧,她己等不及。”
夜深,纸坊灯熄,只留莲灯一盏,挂在窗前,灯影投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像给归途盖了一层薄薄的被。
而新纸的麦香,混着南风,吹得满院都是——
吹得旧痛发芽,吹得新梦抽穗,吹得太平,一寸寸,从纸面,长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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