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篮桥监狱门口，警报声像被掐住喉咙的铁哨子，尖啸着划破铅灰色的天空，震得人耳膜发疼。墙根下的冻霜被混乱的脚步声踩碎，混着扬起的黑泥，在青石板路上拖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郑明轩半拖半扶着许亦辰，后背的伤口被冷汗浸得发黏，粗布囚衣的破洞处渗出血珠，每走一步都像有针在扎进骨头里。但他握着枪的手却稳得惊人——那把从许亦辰腰间夺来的配枪，黑亮的枪管死死顶着许亦辰的后腰，枪口的冷意透过玄色大衣渗进去，连空气都仿佛凝住了。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立刻给我准备一辆车！加满油！开到门口！”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扫过围上来的守卫，瞳孔里还残留着刑讯室的血丝，却亮得像淬了火的钢，“否则——我立刻毙了他！”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指尖扣着扳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尽管手臂因为虚弱在微微发抖，尽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疼痛，但他知道，许亦辰是他唯一的筹码。李士群视许亦辰为周佛海跟前的“红人”，绝不敢拿他的性命赌。
许亦辰被他抵着后腰，却不见半分慌乱。他甚至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枪口再往下压半寸，别对着肾脏，留我一命，你才能出去。” 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仿佛被劫持的不是自己。他的左手悄悄往后伸，指尖在郑明轩的手腕上轻轻碰了一下——那是个暗号，示意他稳住，车很快就会来。
台阶上的李士群，藏青色中山装的领口被他自己扯得变形，脸色铁青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盯着郑明轩，三角眼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都快嵌进肉里，指缝间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你敢！” 他低吼一声，往前迈了半步，却被许亦辰投来的眼神制止——那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丝冰冷的警告，像在说“别冲动”。
李士群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一个阶下囚，刚从刑讯室里爬出来，竟敢在他的地盘上劫持许亦辰，这简首是打他76号的脸！可他不敢赌。许亦辰要是出了半点差错，周佛海第一个饶不了他，日本人那边也没法交代。他咬着牙，胸口剧烈起伏，终于对着手下咆哮：“照他说的做！快去准备车！快！” 吼这话时，他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怒火，看郑明轩的眼神，像要把人生吞活剥，“要是许顾问少了一根头发，我扒了你们的皮！”
旁边的守卫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往车库跑，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在警报声里显得格外慌乱。
东墙外，苏子榆刚把花车推到枯树后，就听见了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她的心猛地一跳——计划成了！混乱的脚步声从监狱大门方向传来，守卫们都往爆炸点跑，没人注意到这个“卖花女”。她立刻猫着腰，沿着墙根往西侧绕，粗布夹袄的下摆扫过冻硬的杂草，发出“沙沙”的轻响。风裹着监狱里飘来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她嗓子发紧，手心却全是汗，握着衣襟下的手枪，指节都在微微发颤。
预定的接应点藏在几棵枯树后，地面满是碎砖和枯草，废弃的排水沟口被半人高的杂草掩着，生锈的铁栅栏上还挂着蜘蛛网，冷风吹过，栅栏发出“吱呀”的轻响，像在哭。苏子榆背贴着冰冷潮湿的墙壁，耳朵竖得老高，听着远处的警报声、枪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喝骂声，心跳像密集的擂鼓，撞得她胸口发疼。她每隔几秒就扫一眼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每跳一下，都像在熬一锅滚烫的油。
突然，“吱呀——”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破了寂静！排水沟的铁栅栏从里面被猛地推开，锈屑簌簌落下，溅在枯草上。一个满身污泥、衣衫破损的人影艰难地爬了出来，头发上沾着草屑和黑泥，脸上还有未干的血痕，正是郑明轩！他的膝盖在爬出来时磕到了石头，疼得他闷哼一声，却立刻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结果腿一软，差点摔倒。
“郑教授！” 苏子榆立刻冲过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尖触到他后背的血渍时，心猛地一沉——那血是新鲜的，还在往下渗。“您受伤了？严重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急切，目光飞快地扫过他身上的伤口，想找些干净的布条先包扎，却发现自己的粗布夹袄也只有破洞。
“都……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郑明轩大口喘着气，抓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有些反常，指节捏得她胳膊发疼。他的眼神里满是焦急，还带着一丝后怕：“快走！许顾问为了掩护我断后，他……他故意放慢脚步，引开守卫，处境非常危险！” 他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我出来时，听见守卫在喊‘抓逃犯’，他肯定被围了！”
苏子榆浑身一僵，像被泼了盆冷水。原计划里，许亦辰应该和郑明轩一起从排水沟出来，怎么会突然留下？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许亦辰为什么要冒险？难道是出了意外？担忧像藤蔓一样缠上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什么？原计划里没有这一环！他应该一起撤的！”
“最后时刻改变了计划！” 郑明轩急切地催促，拉着她往黄包车的方向走，“他说他自有办法脱身，让我别管他！我们不能辜负他的牺牲！快走！再晚，守卫就追来了！” 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知道，许亦辰留下是为了掩护他，他不能让许亦辰的心血白费。
苏子榆咬了咬下唇，唇上的灰泥被她咬掉一块。她看着郑明轩苍白的脸，又想起许亦辰平静的眼神，心里剧烈挣扎：留下找许亦辰，可能两人都走不了；带着郑明轩走，许亦辰就只能独自面对守卫。仅一秒的犹豫后，她果断点头：“跟我来！” 她搀扶着郑明轩，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暗处——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黄包车，车夫戴着毡帽，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沾着灰，正是地下交通站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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