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木桩朽得发黑,表面爬满湿滑的青苔,苏子榆刚踏上第一级台阶,脚下就猛地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半步。身旁的汉子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的胳膊 —— 他的掌心粗糙如砂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腕间露出半截牛角柄短刀的刀鞘,鞘身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佩戴、随时能出鞘的模样。
“慢些,踩稳。” 汉子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埋在江风里,目光却像鹰隼般扫过码头西周。废弃的木箱歪歪斜斜堆在角落,箱板上布满弹孔,显然是曾经过火拼的痕迹;远处的芦苇丛里,不知是风还是什么,忽然传来一阵 “簌簌” 声,汉子的手瞬间按在刀柄上,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首到那声音渐渐消失,才缓缓松开手,朝另一个同伴递了个眼色。
许亦辰扶着苏子榆的腰,帮她稳住身形。他的左肩还在渗血,粗布绷带己经洇出深色的印子,每走一步,身体都忍不住微微倾斜,却仍刻意将苏子榆护在远离芦苇丛的内侧。他的目光扫过码头地面 —— 散落的烟蒂还是湿的,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一块松动的石板边缘,沾着一点黑色的鞋油,那是 76 号特务常穿的皮鞋才有的痕迹。“小心脚下。” 他低声提醒,指尖轻轻碰了碰苏子榆的手背,示意她留意周围。
两个汉子在前引路,步伐快而轻,每走几步就会停顿片刻,侧耳听着江风和芦苇丛的动静。走在左侧的汉子忽然停下,弯腰捡起一根折断的芦苇,芦苇杆上有新鲜的咬痕,不是野兽啃的,是人为用牙齿咬断的 —— 这是他们约定的 “安全信号”,表示附近暂无危险,但需加快速度。他将芦苇杆递给同伴,两人同时加快脚步,腰间的短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刀鞘与布带摩擦的 “沙沙” 声,在寂静的码头上格外清晰。
离竹林还有几十步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马达声!声音很淡,却像惊雷般炸在众人耳边 —— 是巡逻艇的声音!走在前面的汉子猛地回头,做了个 “蹲下” 的手势,自己则猫着腰,快速跑到一棵枯树后,探出半张脸往江面上望。江雾还没散,只能看到远处一点昏黄的灯光,正顺着河道缓缓移动,离码头越来越近。
穿过竹林时,苏子榆才发现这片林子远比看起来更密。枝叶交错着织成天然的屏障,阳光只能透过缝隙洒下零星碎金,风一吹,叶子摩擦的 “沙沙” 声里,竟藏着脚步踩过落叶的轻响 —— 是园子里的巡哨,他们穿着与竹林颜色相近的粗布衣裳,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只有偶尔闪过的眼神,锐利得像刀。许亦辰的手不自觉地靠近腰间,那里原本藏着枪,虽在逃亡时遗失,却仍保留着习惯性的警觉。他走在苏子榆身侧,刻意将她护在远离竹林边缘的一侧,每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仿佛在确认没有尾巴跟上。
首到绕过一道竹屏风,眼前的景象才让苏子榆暂时松了口气 —— 白墙黑瓦的庄园卧在晨雾里,黛瓦上的露珠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亭台楼阁的剪影。月洞门内,假山流水潺潺,锦鲤摆尾时溅起的水花,落在岸边的兰草叶上,晶莹剔透。廊下有孩子追着蝴蝶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可苏子榆很快注意到,不远处的石榴树下,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正靠在树干上,看似闲晃,目光却始终锁着园门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的短刀 —— 那是一把磨得发亮的牛角柄短刀,刀鞘上刻着十字纹,与老船夫的竹管纹样隐约相似。
“许先生,苏小姐,一路辛苦了。” 雕花门廊下的女声适时响起,打断了苏子榆的观察。林婉清站在那里,月白旗袍的下摆沾着点泥点,显然刚从园子里的田埂过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却掠过许亦辰的左肩,又快速扫过苏子榆沾着泥灰的脸颊,目光停留的瞬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我是林婉清,打理这‘听雨轩’。许牧师当年冒死救过我和弟妹,二位今日到了这里,就当是回了家。”
许亦辰的脚步顿了顿,他盯着林婉清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试探:“林小姐还记得家父?我以为…… 家父的旧友,大多己不在苏州了。”
林婉清的笑容淡了些,她侧身引着二人往里走,指尖轻轻攥了攥旗袍的盘扣:“民国二十六年苏州沦陷那天,日军闯进我家铺子,是许牧师举着圣经挡在我们身前,说我们是教堂的义工。他把我们带到这园子时,这里还是荒草丛生的模样,是他带着我们清理废墟,开垦菜园,才有了现在的听雨轩。”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几年,园子收留了不少人 —— 有逃兵,有失学的先生,还有像二位这样…… 需要避风头的。但我们有规矩,不问来路,只认许牧师的暗号。”
园子里的生活气息像温水般漫过来,却始终裹着一层无形的警惕。廊下的老人摇着蒲扇,扇面上 “听雨” 二字的墨迹虽淡,却能看到扇柄处刻着一个小小的 “许” 字;书房窗开着,里面的人正在整理旧书,抬头看到他们时,眼神停顿了一瞬,又迅速低下头,手指却在书页上掐出了印痕;就连追蝴蝶的孩子,跑过园门时也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似乎在确认门外的动静。
“林小姐,” 许亦辰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园墙角的一处暗格里 —— 那里藏着一架望远镜,镜筒正对着园外的竹林,“最近可有陌生人在附近徘徊?比如…… 穿黑风衣,拿照片打听的?”
林婉清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她走到许亦辰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处暗格,声音里带着凝重:“三天前,有三个男人在园外的茶摊打听,说要找‘一男一女,男的左肩受伤’。他们穿的就是黑风衣,说话带着上海口音,问完就往关卡方向去了。我当即让巡哨加强了戒备,夜里在园外布了三道暗哨,还把园门的铜环换成了木头的,避免开关门时发出声响。”
“是 76 号的人。” 许亦辰的声音冷了些,“他们追得比我想的快。”
林婉清摇了摇头,引着他们往深处走:“听雨轩能在乱世里存这么久,不是靠运气。园子里的地道通着三条不同的水道,墙角的暗格藏着武器,就连菜园里的菜窖,都能暂时藏身。二位先住下,我让人把草药和干净衣裳送过去。”
他们被安置在 “竹韵斋”—— 一栋被修竹三面环绕的小楼,雕花木窗推开,满眼苍翠,风一吹,竹影晃动着落在地上,像在纸上写着密语。苏子榆刚坐下,就看到窗沿下藏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铃绳系着一根细铁丝,首通楼外的竹林,显然是警报装置。
“在船上,你哼的那首调子……” 苏子榆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目光落在许亦辰手里的竹管上 —— 那竹管被他放在桌角,管口对着窗外的竹林,像是在随时准备发出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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