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的霉味混着周明海的冷笑,像一团化不开的浊雾,压得人喘不过气。周明海梗着脖子,嘴角还挂着挑衅的涎水,任凭苏子榆如何逼问,许亦辰怎样旁敲侧击,他都死死闭着嘴,只用怨毒的眼神来回扫视两人,像在等待救援的野狗。
“哐当”一声,地窖门被猛地推开,林婉清的身影撞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得发毛的纸条,纸条边缘被她的指节掐出深深的印子。她的月白旗袍下摆沾了泥点,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脸色凝重得能拧出水:“停!快停!”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急促,“镇上眼线传信,李士群派了精锐行动队,己经到苏州城外了,还带了日本宪兵,逐街搜‘一男一女带伤的’,目标就是我们!”
许亦辰的肩膀猛地一沉,牵动了未愈的伤口,他下意识地按住左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明海的小队是秘密潜入,按说不该这么快暴露位置——除非有内鬼走漏了消息。“怎么会这么快?”他皱紧眉头,目光扫过周明海,“周明海的行动只有76号核心层知道,除非……”
“是药铺掌柜。”林婉清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着纸条上的字迹,“他招了听雨轩的大致方向,李士群怕夜长梦多,首接派了人过来,还放话‘宁可错杀十个,不放走一个’。”她的目光落在周明海身上,冷得像地窖的墙壁,“这个人留不住了——要么现在问出线索,要么……”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空气里瞬间弥漫开决绝的意味。苏子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她指尖发麻——她太想知道真相了,可她也清楚,一旦行动队逼近,周明海就是颗会引爆听雨轩的炸弹。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火,忽然想起刚才的细节:“他刚才说‘合作’时,眼神慌了一下。”她看向许亦辰,语速飞快,“说不定这个‘合作’和我父亲的案子有关,甚至和内奸有关!”
许亦辰眼前一亮,他缓缓走到周明海面前,蹲下身,动作因伤口的牵扯有些迟缓。他没有再提审讯,只是声音放得极轻,像在聊家常:“你女儿叫周小雅,在上海法租界的培英小学读三年级,对吧?”
周明海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没了挑衅,只剩下惊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许亦辰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周明海的伪装,“去年秋天,你乔装成商人,去上海看过她一次,给她买了支银杆钢笔,笔帽上刻着‘小雅’两个字。”他顿了顿,看着周明海越来越白的脸,继续说道,“李士群抓了小雅,把她藏在76号的看守所,用她要挟你背叛许牧师,让你诬陷苏先生‘通共’,对吗?”
“别说了!”周明海突然嘶吼起来,声音里满是崩溃,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别说了!我招!我什么都招!”他的肩膀剧烈颤抖,刚才的嚣张荡然无存,只剩下父爱的软肋被戳中后的狼狈,“是……是李士群逼我的!他说我不做,就把小雅扔去喂狼狗!”
苏子榆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潮湿的墙壁上。原来父亲的“罪证”,不过是别人为了自保而编织的谎言;全家的性命,竟成了周明海讨好日本人的“投名状”。荒谬的痛苦像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在听雨轩的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陈教授拄着拐杖,慢慢走进竹韵斋,他的旧眼镜腿上的胶布又换了新的,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抄好的密信副本。“消息送出去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轻松,“让我学生从重庆走秘密渠道转,最快三天,最慢一周,应该能有回音。”
许亦辰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的信纸,薄薄的纸页却重得像千斤。“多谢陈教授。”他顿了顿,又问,“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陈教授推了推眼镜,脸色沉了下来,“苏州城里贴满了通缉令,画的是你和苏小姐的样子,连‘男左肩胛有伤’‘女穿蓝布裙’都写得清清楚楚,悬赏开到了一千大洋。城门关卡查得更严,年轻男女要验身份,还要脱衣查伤。”
苏子榆站在窗边,望着园子里追逐嬉戏的孩子,他们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可她的心里却一片冰凉。她原以为抓住周明海,就能离真相更近一步,却没想到反而引来了更大的危机——李士群的行动队、日本宪兵,还有满城的通缉令,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正慢慢向听雨轩收拢。
“走不了就不走。”林婉清端着两杯清茶走进来,语气依旧镇定,她将茶杯递给两人,“听雨轩早有准备,地窖里存了够所有人吃三个月的粮食,还有三道暗门通往后山和水道。外面的人想进来,没那么容易。”
夜幕降临时,听雨轩亮起了风灯,暖黄的光映着白墙黑瓦,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模样。廊下,几位白发老人围坐在石桌旁下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嗒嗒”声,混着厨房里飘来的饭菜香;孩子们围着老船夫,听他讲江里的故事,偶尔发出阵阵惊呼;苏子榆帮着林婉清收拾碗筷,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里的慌乱竟慢慢平复了些。
许亦辰悄悄走到她身边,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茶香里混着淡淡的竹味。“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怕打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
“想家。”苏子榆接过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眼眶微微发热,“想我父亲的书房,想我母亲煮的莲子羹,想我哥哥教我骑马的样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他们还在,我们家现在也该是这样,热热闹闹的。”
许亦辰沉默了片刻,抬头望向月光下的亭台楼阁,那些飞檐在夜色里勾勒出温柔的轮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我父亲和这座园子的。”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光,“1937年冬天,苏州沦陷,日军在街上烧杀抢掠,到处都是哭声。我父亲是城里教堂的牧师,他瞒着日军,组织教友偷偷救难民——有的是失去父母的孩子,有的是被打散的夫妻,还有不肯做亡国奴的教师。”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崇敬:“这座园子的英国主人逃难走了,父亲发现后,就把难民一批批藏进来。他教男人们开垦菜园,教女人们纺线织布,连孩子们都学着捡柴火、喂鸡。他总说,战火会烧了房子,却烧不掉人心里的善。后来他被日军抓了,在监狱里受尽酷刑,也没说出一个难民的下落。”
苏子榆听得眼泪首流,她擦了擦眼角,轻声说:“你父亲是个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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