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江面的晨雾还未散尽，日军巡逻艇的马达声就像闷雷般从远处滚来，越来越近，震得乌篷船的船板微微颤抖，舱内的油灯都跟着晃得厉害。艇身漆成深灰色，甲板上站着五六个日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枪尖在雾中泛着冷光。为首的军曹满脸横肉，左脸颊有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颌，他双手叉腰，腰间的军刀鞘蹭着甲板，发出“哗啦”的轻响，眼神像鹰隼般扫过乌篷船，满是傲慢与警惕。
“停下！接受检查！”军曹的中文说得生硬，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吴老大连忙把竹篙插进江底，船身一顿，他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的老茧在雾中格外明显，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声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颤：“太君息怒，我们就是普通打渔的，刚从江湾回来，没带别的东西……”
两名日军士兵踩着船舷跳上来，皮鞋踩在木板上“咚咚”响，震得舱内的渔网都掉了下来。他们粗暴地翻找着船舱，鱼篓被踢倒，鲜鱼滚了一地；油纸包着的干粮被撕开，碎屑撒得到处都是。一个士兵甚至用刺刀挑起苏子榆放在角落的布包，布包的系带被挑断，里面的粗布衣裳露了出来，幸好陈教授留下的怀表和胶卷被她藏在贴身的衣袋里，才没被发现。
军曹踱步到许亦辰面前，刀疤脸凑得极近，浓烈的酒气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他上下打量着许亦辰，目光在他左肩的粗布绷带处停顿了一瞬，眼神变得更锐利：“你，去哪里？做什么的？”
许亦辰的心脏猛地一沉，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他缓缓掏出油布包，打开后露出那枚镶着菊花纹的海军徽章，双手递过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还掺了点焦虑：“太君，我是去南京探亲的。家母病重，医生说快不行了，想回去见最后一面。这是我的通行证，是海军情报部的朋友帮忙办的。”
军曹接过徽章，用拇指蹭了蹭上面的菊花纹，又翻过来查看背面的编号，眉头却始终皱着——显然，单凭一枚徽章，还没完全打消他的怀疑。他的目光突然转向一旁的苏子榆，手指猛地指向她，厉声喝问：“你！名字？干什么的？”
苏子榆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指尖冰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名字——王阿妹？李桂兰？可这些化名在日军的逼视下，竟一个都喊不出口。就在军曹的手摸向腰间军刀的瞬间，她的喉咙像是不受控制般，一句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山口良子です。”（我是山口良子。）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船舱里炸开。吴老大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竹篙差点掉进江里；搜查的日军士兵停下动作，惊讶地看向苏子榆；许亦辰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迅速调整好表情。军曹愣了足足三秒，刀疤脸抽动了一下，随即用日语问道：“え？日本人ですか？ここにどうしていますか？家族は？”（咦？是日本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家人呢？）
许亦辰立刻上前一步，用带着轻微中国口音的日语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急切：“はい、家内は長崎の出身です。私は南京人で、五年前に東京で家内と知り合い、結婚しました。去年家母が病気になり、家内は中国籍を取ってこちらに来ました。今家母の容態が悪化したので、急いで帰るんです。”（是的，内人是长崎出身。我是南京人，五年前在东京认识内人并结婚。去年家母生病，内人就入了中国籍过来照顾。现在家母病情恶化，所以急着回去。）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把徽章往军曹手里推了推，眼神里带着“你懂的”的谦卑。
军曹的态度瞬间软化下来——在沦陷区，日本侨民多少能得到些优待，更何况眼前这女人还是“长崎出身”，和他算是“同乡”。他连忙把徽章还给许亦辰，甚至微微鞠了一躬，语气也客气了不少：“失礼いたしました。南京では最近不審者が多いので、検査が厳しくなりました。どうぞお気をつけて。”（失礼了。最近南京可疑人员多，检查才变严的。请多小心。）说完，他挥手示意士兵撤退，巡逻艇的马达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江雾中。
巡逻艇走远后，吴老大连忙撑起竹篙，把船往江湾深处划去，首到看不见巡逻艇的影子，才长长松了口气，擦着额头的冷汗，忍不住看向苏子榆，眼神里满是震惊：“许太太……您……您怎么会说日本话？还说得这么地道，跟日本人没两样！”
苏子榆坐在舱边，双手还在微微颤抖，刚才的后怕还没散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脑子一片空白，就下意识说出来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我母亲……好像姓山口。小时候听她提过一嘴，说外祖是早年去日本的侨商，娶了日本妻子，所以母亲是混血。但她很少提这些，家里也没见过外祖家的照片，我还以为是她编的……”
许亦辰靠在船舱壁上，手指无意识地着徽章，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结合之前的线索，慢慢梳理：“周明海诬陷你父亲‘通共’，但以苏家的身份，按理说不该被如此狠辣地灭门。如果日本人知道你母亲有日本血统，或许会认为你们家是‘可争取’的对象——他们可能先试图威逼利诱，你父亲拒绝后，才下了杀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甚至……你母亲的身世，可能比你知道的更复杂，或许她手里有日本人想要的东西，只是没告诉你。”
苏子榆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她想起母亲生前总是锁在抽屉里的一个木盒，里面放着几张旧信纸，上面是她看不懂的日文，还有一枚小小的樱花纹银簪。当时她以为只是母亲的旧物，现在想来，那些或许都是关键线索。“如果……如果母亲的身世和日本人有关，那苏家惨案，会不会不只是因为父亲拒绝合作？”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
许亦辰没有首接回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坚定：“不管怎样，我们先到南京找到‘牧鱼人’，查清‘长江计划’。你的身世线索，或许能帮我们找到更多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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