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的空气像浸了冰的水，顺着台阶往下走，寒意就往骨头缝里钻。墙壁上挂着的油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线下，霉味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两名特务缩着脖子跟在许亦辰身后，头埋得低低的，手指还在不自觉地发抖——刚才许亦辰用日语呵斥的架势，让他们误以为是日本高层派来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最里面的牢房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铁栅栏上锈迹斑斑，间隙里卡着干枯的稻草。栅栏后，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稻草堆上，蓝布小褂沾满了灰尘，小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声，像被雨淋湿的小猫，听得人心头发酸。是小芸。
许亦辰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发沉。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转头对身后的特务冷声道：“开门。”
特务的脸瞬间涨红，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又缩了回去，语气带着为难：“长……长官，这不行啊……李主任有令，这孩子的牢房，必须要他亲自的手令才能开……”
“李士群的手令？”许亦辰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日语说得又快又急，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南云小姐的命令，难道比不上李主任？”他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得像刀，“需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请南云小姐下来，问问你们是怎么执行帝国命令的吗？”
南云小姐是佐藤的机要秘书，在南京的日伪圈子里，没人敢轻易得罪。特务被这连珠炮似的日语吓慌了，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开！我这就开！”他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串，钥匙相互碰撞发出“哗啦”的声响，手抖得厉害，试了三次才插进锁孔，“咔嗒”一声，牢门应声打开。
许亦辰跨步走进牢房，稻草堆里的小芸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鹿，往角落缩了缩。他放缓脚步，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小芸？我是你爷爷的朋友，他让我来救你出去。”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睫毛湿漉漉地粘在脸上，却死死咬着嘴唇，眼神里藏着超乎年龄的警惕：“爷爷说……不能信陌生人……”
许亦辰的鼻子一酸，从贴身衣袋里掏出那块老旧的怀表——表壳磨得发亮，是牧鱼人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那一块。他按开表盖，“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死寂的牢房里响起，规律得像心跳。“你爷爷说，你最喜欢听这个声音，对不对？”他把怀表递到小芸面前，“他还说，你总趁他睡着，偷偷把怀表贴在耳边，说像爷爷的心跳，听着就不怕了。”
小芸的眼睛瞬间亮了，泪水“啪嗒”一声掉在怀表上。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表壳，确认是熟悉的温度后，猛地扑进许亦辰怀里，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许叔叔！爷爷说过你！他说如果他来不了，你会带小芸去找他！”
“对，叔叔带你走。”许亦辰抱起小芸，孩子轻得像一片羽毛，让他心疼得厉害。他转身对门口的特务冷声道：“南云小姐要亲自问这孩子话，你们守在这里，不许告诉任何人，包括李士群。要是走漏了消息，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是！是！长官放心！”特务连忙立正鞠躬，看着许亦辰抱着小芸走远，才敢偷偷抹把汗。
许亦辰抱着小芸，脚步沉稳地往楼梯口走，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这个骗局撑不了多久，只要李士群或佐藤找南云对质，立刻就会败露。他必须在那之前，冲出76号大楼。
刚走到一楼走廊拐角，离后勤侧门还有十几步远时——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声突然炸响，像无数把尖刀刺破空气，在整个大楼里回荡。紧接着，隐藏在走廊天花板上的喇叭里传来李士群气急败坏的咆哮：“封锁所有出口！许亦辰混进来了！他劫走了人质！格杀勿论！重复，格杀勿论！”
瞬间，西面八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皮靴踩在地板上的“咚咚”声、特务的呼喝声、拉枪栓的“咔嚓”声，像潮水般涌过来。
“抱紧叔叔！”许亦辰低喝一声，把小芸的头按在自己胸前，用身体护住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墙壁上的通风管检修口，他猛地抬脚，踹向检修口的格栅——“哐当”一声，格栅被踹飞，露出黑漆漆的管道口。这是唯一的生路，哪怕狭窄危险，也别无选择。
他弯腰钻进通风管，管道内一片漆黑，灰尘味和铁锈味呛得人咳嗽。管道窄得只能匍匐爬行，他用一只手撑着管壁，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小芸，膝盖在粗糙的金属壁上磨得生疼，却不敢放慢速度。小芸吓得浑身发抖，小手死死攥着许亦辰的衣襟，却懂事地咬住嘴唇，没发出一声哭叫——她知道，自己一哭，就会拖累许叔叔。
“小芸不怕，”许亦辰一边爬行，一边低声安慰，声音在管道里回荡，带着一丝沙哑，“我们很快就出去，就能见到爷爷了。”他能感觉到怀里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带着微弱的温度。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还夹杂着潮湿的雨气。许亦辰心中一喜，用尽最后力气踹向出口的格栅——“哗啦”一声，格栅脱落，他抱着小芸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重重地摔在泥泞的地上。
外面正下着大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衣服，寒意顺着毛孔往身体里钻。这里是76号大楼背后的临河陡坡，下方就是湍急的秦淮河。陡坡上方传来特务的怒吼声，几道手电光柱扫过来，子弹“嗖嗖”地打在身边的泥地里，溅起混浊的水花，有的甚至擦着他的胳膊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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