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刘长发的吼声像被踩了尾巴的公鸭，震得拍卖厅穹顶都嗡嗡作响。他指着许眠的鼻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把这个蓄意破坏文物的疯女人抓起来！我现在就报警！”
闪光灯咔嚓成一片。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镜头全怼到许眠脸上。她刚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还沾着灰，廉价牛仔裤的裤脚蹭破了边，露出的脚踝上，那朵缠绕荆棘的玫瑰纹身正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刘专家您别激动啊。”主持人举着话筒打圆场，后背却早被冷汗浸湿。这场慈善拍卖是市文化局牵头的重头戏，要是真闹出“文物被毁”的丑闻，他这饭碗也算端到头了。
“激动？”刘长发一把推开主持人，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战国青铜剑啊！国家二级文物！就被她这么摔在地上——”他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什么，猛地蹲下身去看展台。
许眠站在原地没动。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翻涌的情绪。左手悄悄往身后藏，那里攥着半片从剑鞘内侧刮下来的锈迹，指尖被硌得生疼。
“咦？”蹲在战台下的刘长发发出一声怪叫。他手指颤抖地戳了戳剑身，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色“唰”地一下从通红变成惨白，像被人抽走了魂魄。
“刘专家？”旁边的年轻助手小声提醒。
“不可能……”刘长发喃喃自语，突然像被踩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指着许眠的手都开始哆嗦，“是你！是你动了手脚！这剑根本没坏！”
全场哗然。记者们的闪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后排观众踮着脚尖往前凑，议论声像煮沸的粥。
“什么情况？不是说文物被毁了吗？”
“那女的刚才摔得那么狠，怎么可能没坏？”
“刘专家是不是老糊涂了？”
许眠终于抬起头。她没看刘长发，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拍卖厅入口。那里不知何时站了个男人。
陆骁今天没穿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
黑色长款风衣下摆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轻轻扫过地面，剪裁利落的肩线撑得风衣挺括有型。他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袋口露出半截印着红色火漆的文件，步伐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喧闹的拍卖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移动。记者们的镜头更是像向日葵追着太阳，齐刷刷调转方向。
“让让。”陆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挡路的记者像摩西分海般自动分开一条道。他径首走到展台前，连眼角余光都没给刘长发一个。
“没摔坏？”陆骁低头看了眼那柄青铜剑，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
许眠摇摇头，小声说：“剑是假的，摔不坏。”
“假的？”刘长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狂笑起来，“小姑娘你编瞎话也编个靠谱点的！这剑可是我亲自鉴定过的！有文物局的备案！”
陆骁终于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刘长发笑声戛然而止。
“你的鉴定？”陆骁嗤笑一声，右手拎着的牛皮纸袋“啪”地甩在展台上。文件袋口散开，一沓盖着红章的A4纸滑出来，最上面那张赫然印着“国家文物局鉴定报告”几个烫金大字。
“自己看。”陆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刘长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他抖着手去拿那份报告，手指刚碰到纸页就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反复几次才终于抓稳。当目光扫过报告末尾的鉴定结论和鲜红公章时，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全靠旁边的助手扶着才勉强站稳。
“不……不可能……”刘长发嘴唇哆嗦着，眼神涣散，“这报告是假的！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骗你？”陆骁往前走了一步。他比刘长发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的姿态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风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黑色衬衫的领口，喉结滚动间，声音冷得像寒冬腊月的风，“刘专家是觉得，国家文物局的公章，也是我们能伪造的？”
“咔嚓——咔嚓——”
记者们的闪光灯几乎要闪瞎人眼。刚才还围着许眠拍的镜头，现在全怼到了刘长发惨白如纸的脸上。他手里的报告飘落在地，鉴定结论那一行字格外醒目：
“送检物品为现代仿制品，工艺粗糙，锈色浮于表面，无任何文物价值。”
“刘长发！”突然有人怒吼一声。
人群分开一条道，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领头的正是市文物局副局长。他脸色铁青，走到刘长发面前，厉声质问：“你跟我说这是刚从民间征集的战国青铜剑！现在国家文物局的鉴定报告都出来了，你作何解释？！”
刘长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锃亮的地板上。
陆骁没再看这场闹剧。他弯腰，捡起地上那份鉴定报告，随手递给旁边目瞪口呆的主持人：“麻烦找个地方，把这个贴起来，让大家都看清楚。”
主持人机械地点点头，接过报告就往后台跑。
陆骁这才转向许眠。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落在她沾着灰尘的膝盖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没摔疼？”
许眠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裤脚，小声说：“就是裤子破了。”
陆骁没说话。他脱下自己的风衣，披在许眠肩上。带着淡淡烟草味和阳光气息的风衣将她整个人裹住，宽大的袖子几乎要盖住她的手。
“走了。”陆骁拉起她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许眠被他拽着，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经过展台时，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柄被鉴定为仿制品的青铜剑孤零零地躺在展台上，在灯光下泛着廉价的金属光泽。而刘长发，正被文物局副局长指着鼻子训斥，脸色灰败如土。
拍卖厅里彻底炸开了锅。
“我的天！刘长发居然拿仿制品来拍卖？”
“怪不得刚才那小姑娘敢首接摔，原来是假货啊！”
“这脸打得也太响了！刚才还喊着要报警抓人家呢！”
“快拍快拍！这可是大新闻！著名文物专家鉴定赝品还倒打一耙！”
议论声、闪光灯、刘长发的辩解声、副局长的怒斥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陆骁拉着许眠，一步步走出这片喧嚣。他的步伐沉稳，背影挺拔，黑色风衣的下摆随着走动轻轻摆动，像一只展翅的黑色雄鹰，带着猎物，从容地离开了这片混乱的猎场。
走到拍卖厅门口时，许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骁的风衣很长，几乎拖到地上，将她的身影完全笼罩。阳光透过旋转门的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侧脸的线条冷硬而流畅，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突然想起刚才他甩报告时的样子。
“啪”的一声，牛皮纸袋砸在展台上，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原来这个平时在巷口摊煎饼，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话少得像个闷葫芦的男人，也有这么气场全开的一面。
许眠低下头，看着自己被他牵着的手腕。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常年握铁板和锅铲留下的薄茧，却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那个……”许眠小声开口，“你的风衣……很贵吧？”
陆骁脚步没停：“不贵。”
“可是……”许眠看着自己沾着灰的裤子蹭到了风衣下摆，“我把它弄脏了。”
陆骁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低头看着她。阳光落在他脸上，冲淡了几分冷硬，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脏了就洗。洗不掉……就再买一件。”
许眠愣住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映出的自己，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只有他掌心的温度，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那句“再买一件”，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她突然觉得，今天这一跤，摔得好像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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