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煎饼店，在油乎乎的玻璃上划出金斑。许眠正低头给葱花切段，左手虎口处那道新添的疤痕突然发烫——像有蚂蚁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砰！”
玻璃门被踹得晃了三晃，刀疤脸带着西个染黄毛的混混堵在门口，铁链子甩得哗啦啦响。许眠手里的菜刀“哐当”砸在案板上，切了一半的葱花撒了满地。
“小娘们，还记得爷爷不？”刀疤脸摸着脸上结痂的伤口，那是前天被陆骁用煎饼鏊子开的瓢。他身后的黄毛突然掏出手机，镜头明晃晃对准许眠胳膊上那只半褪成青色的蝴蝶纹身。
许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
不是哭，是生理性的溃堤。从十五岁那年被锁在文物修复室三天三夜开始，每次遇到突发惊吓，她的泪腺就会叛变。滚烫的液体糊住视线，她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却看不清刀疤脸是怎么把铁链子缠在手腕上的。
“哭？这次谁来救你？”刀疤脸狞笑着逼近，铁链子擦过油腻的地面，“听说你那哑巴姘头挺能打？”
许眠的手在围裙口袋里摸到个冰凉的东西——那是昨天偷偷藏进去的毒针。黑市淘来的玩意儿，针尖淬着让肌肉松弛的药，她本来是防陆骁的。这个每天凌晨三点收摊、左手小指戴着纯金尾戒、看她时眼神像扫描仪的男人，比混混更让她发毛。
“哑巴？”刀疤脸突然踹翻旁边的塑料凳，“今天就让你知道，哑巴是怎么被打断第三条腿的！”
黄毛们哄笑起来，手机镜头怼得更近。许眠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视线里的刀疤脸变成三个晃动的色块。她攥紧毒针，指尖掐进掌心的旧茧里——三年前在文物走私窝点留下的茧子，硬得像层塑料壳。
“别动她。”
声音像生锈的铁门轴突然转动，带着磨砂纸擦过钢板的质感。
许眠的哭声戛然而止。
刀疤脸的笑声卡在喉咙里，五个混混集体僵住。
陆骁就站在煎饼鏊子后面，右手还握着竹蜻蜓。白T恤领口沾着点面粉，左脸有道刚溅上的油渍，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他什么时候从后厨出来的？许眠明明锁了那扇通往仓库的铁门。
“哑巴说话了？”刀疤脸的铁链子“啪嗒”掉在地上，“你他妈耍我们？”
陆骁没理他。他的目光落在许眠颤抖的右手上，那里正攥着半截露出袖口的毒针。阳光透过油烟，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辣椒油。”他说。
许眠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一步行动。她抓起旁边那瓶刚开封的特辣辣椒油，手腕翻转——
“哗啦！”
橙红色的油泼在刀疤脸即将挥过来的胳膊上。
“嗷！”惨叫声刺穿耳膜。刀疤脸捂着胳膊原地蹦跳，辣椒油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在水泥地上洇出一串红点子。
陆骁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越过煎饼鏊子的。许眠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刚才还在哭的自己，己经被拽到陆骁身后。他的后背很宽，白T恤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印子，带着点煎饼的焦香和淡淡的消毒水味。
“砸店。”陆骁对剩下西个吓傻的黄毛说。
竹蜻蜓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锋利的边缘闪着光。
黄毛们对视一眼，突然爆发出尖叫。有人撞翻了豆浆桶，有人踩着满地葱花滑倒，还有人试图从后门逃跑——那里早就被陆骁用铁桶堵死了。
刀疤脸还在惨叫，辣椒油渗进他胳膊上的旧伤口里，疼得他涕泪横流。许眠看着他扭曲的脸，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修复唐三彩时的情景。那匹缺了前腿的马，釉彩剥落得像刀疤脸此刻的皮肤。
“报警。”陆骁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清晰了些，像冰块在玻璃杯里滚动，“或者，我帮你叫救护车。”
刀疤脸的哭声噎住了。他看着陆骁手里那根平平无奇的竹蜻蜓，突然连滚带爬地往外冲，撞翻了门口的广告牌。西个黄毛紧随其后，塑料凳在他们身后噼里啪啦地倒了一片。
店里静下来。
许眠的心脏还在狂跳，眼泪却莫名其妙地停了。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毒针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针尖沾着点她的血——刚才太用力，把掌心掐破了。
陆骁弯腰捡起毒针。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个模糊的旧疤，形状像个残缺的字母“J”。
“黑市买的？”他问。
许眠后退半步，后背撞上沾着油渍的墙壁。她突然想起三天前那个暴雨夜，陆骁在后厨仓库门口接电话，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声音低沉得像在念咒。
“防身用。”她的声音有点哑，眼泪又开始蠢蠢欲动。该死的泪失禁。
陆骁把毒针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走向煎饼鏊子。锅里的面糊己经焦成黑色，散发出糊味。他拿起抹布擦着鏊子，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刚才没发生过任何事。
许眠盯着他的背影。这个摊煎饼的哑巴，突然开口说话了。他说话的样子，比刀疤脸的铁链子更让她害怕。
“你到底是谁？”她听见自己问。
陆骁没回头。他往鏊子上浇了勺面糊，竹蜻蜓转了个漂亮的圈。
“卖煎饼的。”他说。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边。许眠看见他耳后有个极小的金属片，藏在黑发里，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就像刚才那句打破沉默的话，轻飘飘的，却在她心里砸出个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的血珠混着刚才没流完的眼泪，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里面映着天花板上摇晃的灯泡，像个快要熄灭的月亮。
凌晨五点半的天光刚漫过煎饼车的铁皮车顶，许眠正往面糊里磕鸡蛋，油锅里突然炸开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
是社区群的@全体成员。
她甩了甩手上的面粉划开屏幕，置顶消息的配图让她握着鸡蛋的手猛地一颤——照片里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被按在警车引擎盖上，侧脸的刀疤在闪光灯下像条扭曲的蚯蚓。
「我靠！这不是昨天来店里的那个客人吗？」
许眠的手机「啪嗒」掉在案板上，屏幕还亮着新闻推送的标题：《特大文物走私团伙落网 主犯李某携带商周青铜器被捕》。
那个自称「做古董生意」的男人，那个用戴着露指手套的手她工作台的男人，那个留下半块没吃完的煎饼就匆匆离开的男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许眠踉跄着冲进后厨，对着水池干呕起来。纹身贴在镜中洇开墨色，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只狰狞的蝎子，突然觉得那蝎子的毒针正扎进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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