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布在集市上引起的骚动,如同投入平静池塘的石块,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不仅荡到了陈记布庄,也悄然改变了姜家在村中的处境。
那日从镇上回来,村里人再看姜家婆媳的眼神,便与往日大不相同。少了几分窥探与嫉妒,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好奇,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敬畏。能点石成金,将无人问津的葛藤变成比细布还受欢迎的衣料,这己不是简单的“手巧”能解释的了。连带着之前关于“精怪附身”的流言,也渐渐变成了“姜家祖上怕是留下了什么秘方”或“姜老婆子得了高人指点”的猜测。
王氏走在村里,腰杆挺得越发首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缩在灶台和织机后的受气小媳妇,而是能织出“稀罕布”、能帮家里赚钱的巧手妇人。甚至有那心思活络的妇人,开始旁敲侧击,想打听这葛布的做法,或者能否从姜家分些活儿干,但都被林晚月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姜大山则更加沉默而忙碌。后山的土豆地己是绿意盎然,花期己过,地下块茎正在膨大,是关键时期。他每日除了精心照料土豆,便是按照林晚月的要求,带着家伙什,去更远的山涧、谷地,寻找品质更好、纤维更长的葛藤,并开始尝试少量移栽到自家屋后的空地上。同时,他也继续用粮食或鸡蛋,从村里桑户手中换取桑皮和废丝。有了集市上成功的先例,他做这些事时,心里充满了底气和希望。
然而,林晚月却并未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她很清楚,葛布虽好,但目前产量有限,制作周期长,且受季节和原料采集范围限制,难以大规模复制。这只能作为打破封锁的奇兵,却不能成为长久依赖的主业。
夜深人静,油灯下,她再次摊开了那张脚踏式多锭纺车的草图,以及系统光屏上关于【高效纺纱技术】后续发展的模糊提示。葛布的成功,验证了这纺车对多样化原料的强大适应能力。下一步,是要让它变得更高效,更稳定,甚至……能够处理更精细、更高价值的纤维。
她拿起烧黑的树枝,在草纸的空白处,开始勾画新的构思——如何优化齿轮传动比,减少动力损耗;如何增加纱锭数量,进一步提升效率;如何设计一个更精巧的导纱装置,使得纺出的纱线更加均匀,甚至能够尝试纺制更细的棉纱或者……丝线?
她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些换回来的、颜色灰白、纠缠不清的废茧和乱丝头上。这些东西,若能妥善处理,精细纺纱,织出的布料,价值恐怕远超葛布。
就在林晚月潜心规划未来技术路线时,陈记布庄的后堂内,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陈掌柜脸色阴沉地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桌上摊放着一块伙计买回来的葛布。他用手反复着那爽滑挺括的布面,又对着灯光查看其细密的纹理,越看,心头火气越盛。
这布……无论从手感、光泽还是织造工艺上看,都绝非粗制滥造之物!甚至比他店里一些中等价位的棉布还要出色!尤其是其独特的清凉质感,在日渐炎热的夏季,无疑具有巨大的吸引力。
姜家……竟然真的做成了!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掌柜的,咱们……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伙计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葛布一出,咱们店里一些夏日的棉布和麻布,怕是不好卖了……”
陈掌柜猛地将葛布摔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料封锁失败了,派人偷窃也失败了,如今对方反而弄出了更具竞争力的新产品!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对着刺猬无从下口的老虎,憋屈又愤怒。
“查!给我继续查!”他低吼道,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嘶哑,“我就不信,她一个乡下婆子,真能无师自通!去查她娘家,查她死去的男人,查她家有没有什么外地来的亲戚!还有,去打听清楚,那葛布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每一个步骤我都要知道!”
他绝不相信这是姜林氏自己的能力背后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或者靠山!只要找到这个秘密,抓住这个靠山,他就能彻底扳倒姜家!
“是,掌柜的!”伙计连忙应声退下。
陈掌柜独自坐在昏暗的后堂里,眼神阴鸷地盯着跳动的烛火。明的暗的似乎都暂时奈何不了姜家,但他还有别的办法。商业上的打压,人脉上的排挤,甚至……从姜家内部寻找突破口?
他想到了姜家那个嫁到邻村、性子软糯的大女儿姜秀娟,想到了姜家如今看似团结,但那个被“逼走”的小儿子姜远,难道心里就真没有一点芥蒂?
一丝冰冷的算计,浮上他的眼底。
姜家小院的灯光依旧每晚亮到很晚,只是那光芒下,不再是单纯的织布劳作,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描绘与构筑。而镇上的阴影,也并未散去,反而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在黑暗中调整着攻击的角度。
微光与暗影,在这夏夜里,无声地交织、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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