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的清晨，白石村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春寒中。姜家工坊内，气氛却比屋外的天气更加凝重。
王氏站在一台沉寂的千丝机前，指尖轻轻抚过织轴上断裂的经线，眉头紧锁："这是本月第三回了。每到'百鸟朝凤'的凤尾处，经线必断无疑。"
锦缎上，原本应该展翅的金凤在尾羽处戛然而止，只余凌乱的线头。更让人焦虑的是，这是通判府为三月春宴定制的二十匹锦缎之一，工期己经过半。
"纹板都检查过了？"林晚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肩头还带着晨露的湿气。
"查了三遍，纹板无误。"赵阿牛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是'提综枢机'磨损过度。千丝机织寻常花样尚可，这般繁复的图样，受力远超负荷。"
工坊内一片沉寂。这是姜家工坊扩张路上遇到的首个技术瓶颈——设备己经达到了设计的极限。
阿牛默默递上一块磨损的铜制部件："老夫人，若要重铸，非得找吴老铁匠不可。可他年前就进山研造兵器，立下誓言三个月不接外活。"
没有这个关键部件，通判府的订单势必违约。这对刚刚在白石县站稳脚跟的姜家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
恰在此时，村口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双驾马车在晨雾中驶来，车帘掀处，走下个身着杭绸首缀的中年人。他自称姓陈，是省城"永盛昌"商行的大掌柜。
"久闻姜锦盛名。"陈掌柜笑容温煦，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停转的千丝机，"陈某愿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包销贵坊今后三年的全部产出。"
他话音轻柔，条件却狠辣——要求姜家立刻与瑞福祥断绝往来。
"瑞福祥的池子太浅，养不了真龙。"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听说贵坊近来遇到些麻烦？永盛昌在府衙倒也说得上话......"
话音未落，赵掌柜急匆匆地闯进来，连衣裳都被晨露打湿："老夫人，通判府方才派人传话，若误了春宴用锦，便要查封工坊！"
陈掌柜的笑容更深了，指尖轻轻叩击桌案："老夫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危机接踵而至。
偏厦外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姜大山顶着一头汗水冲进来："娘，临江棉田遭了虫害！若不及时救治，春棉收成至少要减半！"
"可曾打听过别家的棉田？"
"问过了，"姜大山声音发沉，"只有咱们家的棉田遭了灾。"
技术瓶颈、商业围剿、官府施压、原料危机——西重困境如冰锥般刺向这个初春的清晨。
夜深人静时，林晚月独立院中。夜露打湿了她的鬓发，目光却比天上的星辰更加沉静。
"娘。"姜秀娟执灯走来，在石桌上展开一幅草图，"既然织不了繁复，何不返璞归真？"
草图之上，只见寒梅数枝斜出，大片留白处用银线织就潇潇雪纹。简至极处，反见风骨。
林晚月眸中一亮："好个'无画处皆成妙境'！"
而在工坊的另一角，赵阿牛正对着损坏的提综枢机苦思冥想。
"若是能找到替代的材料......"他喃喃自语。
李根生默默蹲在一旁，忽然开口："阿牛哥，我见村头铁匠铺有些边角料，虽不如吴老铁匠的手艺，但若是多备几个替换......"
赵阿牛猛地抬头："你说得对！既然不能重铸，我们就多做几个备着！"
两人连夜赶工，用普通铁料赶制出十几个简易的提综枢机。虽然不如原来的精密，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三日后的清晨，通判府的管家准时前来验货。
当他看到那二十匹风格大变的锦缎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惊艳之色："这......这是......"
"听闻通判夫人雅好文墨，想必更欣赏这等清雅之作。"林晚月从容道，"若是夫人不满意，姜家愿十倍赔偿。"
管家细细抚过锦缎上若隐若现的雪纹，突然拊掌大笑："好！好一个'此时无声胜有声'！老夫人放心，夫人见了必定欢喜！"
送走管家，工坊里却没有往日的欢呼。王氏清点着所剩无几的原料，眉头依然紧锁："娘，就算过了眼前这关，棉田的虫害若不解决......"
林晚月望向窗外渐起的春雾，目光坚定："传话下去，明日我亲自去临江县。倒要看看，是什么虫害这般蹊跷。"
春风掠过院墙，带着丝丝寒意。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姜家工坊的众人知道，他们面临的是一场硬仗。而远在远游的姜远，此时还对家中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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