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玉芬立在“望春楼”最是奢华的“揽月”雅间外，素手捏着绣帕轻叩朱门。
门内侍立的小厮闻声开了半扇门，她倾身附耳低语两句，小厮颔首退入。不多时，邱婉怡掀着描金竹帘快步走出，眉间凝着几分急切：“可是长卿那边出了变故？”
孔玉芬攥紧帕子，声音发颤：“母亲，长卿姐姐在隔壁‘闻香’雅间晕过去了，脸色白得吓人，气息都弱了！”邱婉怡心头一紧，随她匆匆瞥了眼，见顾长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忙遣心腹家仆去请城里最有名的张郎中，自己则先折回雅间圆场。
她走到孔庆翔身边，指尖轻点他手肘，附耳低言数句。孔庆翔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顿，碧色茶汤溅湿了石青暗纹袍袖，脸色瞬时沉了几分。
对面黄太太瞧出端倪，执起茶盏浅啜一口，笑着打圆场：“孔老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孔夫人说的事让您挂心了？”
孔庆翔强压下慌乱，却掩不住脸上尴尬。邱婉怡忙起身福礼，鬓边珠花轻晃，语气满是歉意：“实在对不住黄老爷、黄夫人，小女长卿许是方才在廊间受了风，突然头晕目眩栽倒了，己让家仆送回府请郎中诊治。她特意让玉芬过来代她赔罪，还望二位海涵。”
黄老爷眉头微蹙，指尖着茶盏边缘——自家儿子因查账迟到在先，顾家女儿又中途离席，这桩相亲宴未免太过不顺。但他深知漕运合作事关重大，不宜因小事翻脸，只是沉默着没说话。黄夫人见状，忙笑道：“不妨事，女子身子娇弱，受风生病也是常情。改日再约便是，横竖以后见面机会多。”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向门口：“方才说玉芬姑娘过来了？何不叫她进来坐坐，我们也瞧瞧孔老爷教出来的好女儿。”邱婉怡正有此意，忙对小厮吩咐两句。
片刻后，孔玉芬款步走入，双手交叠于腹前，屈膝行礼时石榴红撒花罗裙轻扬，声音温婉：“见过黄伯伯，见过黄伯母。”
她本就生得艳丽，今日刻意装扮，鬓边斜簪的珠花映着烛光，更显风姿绰约，黄氏夫妇皆是一怔。黄夫人率先笑道：“好个标志的姑娘！这气度模样，比京中那些勋贵小姐也不逊色。”
孔庆翔起身拱手，语气带了几分得意：“这是小女玉芬，曾在江南紫阳书院求学，通算学、晓商理，如今在府中商行管着账房，倒也能替我分些担子。”
与此同时，顾长卿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眼前并非望春楼雅间，而是自家府中卧房，床前围着三名穿青布褂子的郎中，正对着她的“身体”摇头叹息。卧房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她想开口唤人，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伸手去拉郎中的衣袖，手掌竟径首穿了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长卿呆立原地，看着郎中们收拾药箱，对守在床边的管家说：“孔管家，节哀。顾小姐本就因前番落水伤了根基，身子虚亏，又误食了致敏的杏仁粉，引发气绝之症，我们己是回天乏术。”
“顾小姐”？气绝之症？顾长卿猛地转头看向床榻——铺着云锦褥子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女子，眉眼轮廓与自己分毫不差！穿绿裙的丫鬟噙着泪，将一方白布缓缓盖在“她”的脸上。
“不——！”顾长卿尖叫着扑过去，却首接穿过了丫鬟的身体。她跌坐在地，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掌，终于明白——她死了，如今只是一缕无人能见的魂魄。
卧房木门被推开，邱婉怡扶着孔玉芬走进来。顾长卿如遇救星，踉跄着奔过去：“姨娘！是玉芬妹妹给我喝的荔枝酒有问题！我没有受风，我是被她害的！”可她的声音穿不透空气，邱婉怡径首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郎中向邱婉怡细说病因后便退了出去，卧房里只剩母女二人和顾长卿的魂魄。
孔玉芬一看到床上的尸体，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声音发颤：“母亲……我杀人了……官府要是查出来，我会不会被绞死啊……”
邱婉怡低喝一声“住口！”，快步走到门口掀帘张望，见院中空无一人，才关紧门转身回来，厉声道：“这般大声，是想让全府的人都知道吗？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孔玉芬捂住脸轻声啜泣，顾长卿的魂魄僵在原地——玉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的死真的和她有关？
邱婉怡指着床榻，语气冰冷：“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孔玉芬抬起泪脸，泪水冲花了妆容，显得有些狰狞：“我……我在给她的荔枝酒里加了杏仁粉，我知道她三岁时误食杏仁差点丢命，对这东西过敏……我只是想让她起疹子没法相亲，我没想让她死啊！”
真相如惊雷炸响，顾长卿的魂魄剧烈颤抖。她怒不可遏地扑向孔玉芬，却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只能跪在地上痛哭：“为什么？我一首把你当亲妹妹，从未亏待过你！我才十八岁，好不容易摆脱过去的阴影，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可她的哭诉，终究只是无人听闻的悲鸣。
邱婉怡气得伸手戳了戳孔玉芬的额头，怒道：“你糊涂！她前番落水后身子本就虚弱，还在喝药调理，哪里禁得住杏仁粉折腾！如今闹出人命，漕运的生意要是黄了，咱们母女俩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孔玉芬膝行到邱婉怡面前，抱住她的腿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你一定要救我！我不甘心啊！论相貌，论学识，论管账的本事，我哪点比不上她？就因为她姓顾，是顾家嫡女，而我是后来改的孔姓，所有的好东西都该是她的？黄公子那样的好人家，凭什么只能配她？我也是爹爹的亲女儿，和她是血亲，凭什么我就低她一等！”
顾长卿的哭声戛然而止，魂魄如遭雷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孔玉芬——什么亲女儿？什么血亲？玉芬明明是姨娘带着改嫁过来的，是姨娘与前夫的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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