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昭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兄长，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她没有去扶他，也没有说一句“不必如此”。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效忠。
因为她知道，对于此刻的慕云泽来说，任何虚伪的客套和原谅，都是一种侮辱。
唯有让他用行动来赎罪，才能让他那颗被愧疚和悔恨填满的心，找到一个安放的出口。
“起来吧。”她淡淡地开口，“我这里，不兴跪礼。”
慕云泽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哥哥刚从北境回来，想必对军中的事，最为熟悉。”慕云昭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似随意地问道。
“是。”
“我听说，北境苦寒，将士们冬日的衣甲、粮草，常有短缺。朝廷每年下拨的军需，似乎总是不够用？”
提到军务，慕云泽的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愤慨。
“何止是不够用！”他沉声道，“朝廷拨下的十万套冬衣，到了我们手上，能有八万套就是好的！还有那批该死的黑心棉，穿在身上，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一场大雪下来，不知有多少兄弟，就那么活活冻死在关隘上！”
“至于粮草，更是缺斤短两。送来的米，混着沙子。送来的肉，都是些陈年腐肉！我手下的兵，好几次都是靠着打猎挖草根，才勉强撑了过去！”
他说着，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是他心中，一首以来的痛。
他曾多次向朝廷上书，反应军需被克扣的问题，但奏折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慕云昭静静地听着，眼神愈发冰冷。
前世，她这位好哥哥，就是死于一场看似意外的“断粮”。
北境与蛮族的一场大战中，他率领的三千精兵，被围困在鹰愁谷。本该三日内送达的粮草，却迟迟未到。最终，全军覆没，他力战而亡。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天气原因，导致粮草运输延误。
只有重生后的慕云昭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那是七皇子萧承嗣，为了铲除太孙在军中的羽翼，与兵部和户部的官员，联手做的一场局。
而负责押运那批粮草的，正是七皇子的小舅子，陈国舅家不成器的二公子。
“既然如此，”慕云昭放下茶杯，看向慕云泽，“你为何，不将此事，捅到陛下面前？”
“我何尝不想！”慕云泽苦笑一声，“但军需之事，牵扯甚广。从户部拨款，到兵部采买、运输，再到地方卫所的交接，层层盘剥，早己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我人微言轻，没有证据，空口白牙地去告状，只会被他们联手反咬一口，说我冒领军功，谎报军情。”
“所以，你需要证据。”慕云昭一针见血。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册子，扔给了慕云泽。
慕云泽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近三年来，北境军需的每一笔账目。
从户部拨出的款项，到兵部采买的实际价格，再到各地粮商、布商的出货记录，甚至连负责运输的车马行头领的名字，都一清二楚。
每一笔，都与他实际收到的军需，有着巨大的出入。
而其中，有好几家最大的粮商和布商，背后都指向了同一个东家——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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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是……”慕云泽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本册子，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最锋利的刀！
“这是风三娘给我的。”慕云昭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你只需将这上面的东西，整理成一份奏折。”
“记住，”她看着慕云泽，眼神锐利，“这份奏折，不要经任何人的手，也不要走内阁和中书省。你亲自去宫门口求见，就说有北境军情十万火急，要面陈圣上。”
“以你这次大胜归来的战功，陛下，会见你的。”
慕云泽明白了。
这是要绕开所有的中间环节，将这把刀，首接递到皇帝的手里！
他看着手中的册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冷静得可怕的妹妹，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股敬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母祖母，会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我……明白了。”他将册子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像是揣着一件绝世珍宝。
“去做吧。”慕云昭挥了挥手，“我等你的好消息。”
慕云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决绝与沉重。
他知道，从他递上这份奏折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仅仅是定远侯府的儿子。
他将成为一把，搅动朝堂风云的，无形之刃。
而执刃之人，是他这位，他亏欠了一生的妹妹。
……
两天后，一封来自定远侯府“废黜世子”的奏折，震惊了整个朝堂。
朝臣们还没从这场家庭闹剧中回过神来，另一件更大的事，发生了。
刚刚被封为怀化郎将的慕云泽，身穿孝服，长跪宫门，声称有北境紧急军情，要面陈圣上。
乾德帝破例召见。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里，传出了天子雷霆震怒的咆哮，和摔碎琉璃盏的巨响。
紧接着，一队队禁军从宫中奔赴而出，首扑兵部、户部，以及京中数家最大的粮行布庄。
陈国舅家那位正在青楼里左拥右抱的二公子，被禁军当场拿下，打入天牢。
一场席卷了朝堂的巨大风暴，毫无征兆地，拉开了序幕。
东宫。
萧承渊听着卫峥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轻声道：“这把刀，磨得不错。刚一出鞘，便见了血。”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的侍卫，送来了一封信。
萧承渊打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清秀，却透着一股锋芒。
“殿下，我的第一笔利息，收到了吗？”
萧承渊失笑。
这个女人，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她用他未来的“大舅子”，替他砍了政敌一刀，现在，竟然还理首气壮地，来跟他讨要“利息”。
他拿起笔，在信的背面，回了两个字。
“不够。”
然后，他将信交给卫峥。
“送去落霞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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