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厅的水晶灯被换成了刺眼的白炽灯，惨白的光线首首地打在猩红的桌布上，将日军军官军靴上的马刺、腰间军刀的银鞘、酒杯里晃动的琥珀色酒液都染得冷硬。厅中央悬挂的日本国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边缘的金线刮过灯链，发出细碎的“叮叮”声，像极了刀尖划过皮肤前的预警 。
沈蕴宁坐在舞台中央的斯坦威钢琴前，米白色乔其纱旗袍的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与腕间的珍珠手链成套。她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冰凉的象牙白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想起昨夜在地下通道，顾庭昭将勃朗宁手枪塞进她手里时说的话：“断弓藏着密信，针管里的麻醉剂够让松井昏迷十分钟，不到万不得己，别用 。” 她的右手腕内侧贴着一块小小的纱布，纱布下是刚扎过针的针孔，麻醉剂就藏在旗袍内侧的暗袋里，针管的金属尾端贴着皮肤，传来细微的凉意 。
“沈小姐，怎么还不弹？是怕弹不好，惹松井大人不高兴吗 ？” 坐在离舞台最近的日军少佐突然拍桌起身，手里的酒杯往空中扬了扬，酒液洒在猩红桌布上，晕开一片深色的印子，像溅落的血 。周围的日军军官跟着哄笑起来，粗粝的笑声混着酒杯碰撞的脆响，在龙凤厅里回荡，刺耳又嚣张 。
沈蕴宁深吸一口气，指尖终于落下，琴音缓缓流淌而出——不是日军期待的《樱花谣》，而是她弹了无数遍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只是这一次，左手的和弦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每个音符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裹着乱世的尘埃 。她的目光越过台下的日军，落在龙凤厅东侧的门帘后——那里藏着张师傅，他会在高汤上桌时，用汤勺敲击碗沿发出信号；西侧的柱子后，是林啸堂安排的戏班兄弟，他们腰间都别着短刀，随时准备接应 。
琴音渐入高潮，台下的哄笑渐渐平息。松井坐在主位，手指着军刀的刀柄，眼神阴鸷地盯着沈蕴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嘲讽——他根本没把这个钢琴师放在眼里，只当她是这场酒会上用来取乐的玩物 。沈蕴宁的指尖在琴键上飞快移动，缠着纱布的右手食指落下时，力道比往常更重，这是她与顾庭昭约定的“一切就绪”的信号，按照计划，此时张师傅应该正端着加了致幻粉末的高汤，往主位走来 。
可就在第八小节的重音落下时，“嘣”的一声脆响突然炸开，钢琴的第三根琴弦毫无征兆地崩断！银色的琴弦像一条失控的蛇，从琴箱里弹射而出，带着细小的木屑，擦过沈蕴宁的手腕，在她的旗袍下摆划开一道浅痕，珍珠手链被琴弦带得晃了晃，圆润的珍珠在白炽灯下泛着莹白的光，却透着一丝慌乱 。
琴音戛然而止，龙凤厅瞬间陷入死寂。日军军官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松井猛地放下酒杯，身体前倾，眼神里的嘲讽瞬间变成了冰冷的审视 。“沈小姐的琴技，和你的‘诚意’一样糟糕 。” 他缓缓站起身，军刀鞘在猩红桌布上拖过，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连琴弦都弹断，是无心为我们演奏，还是在跟谁传递什么见不得人的信号 ？”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日军士兵立刻举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舞台，气氛瞬间紧张到一触即发 。
沈蕴宁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腕间的珍珠手链——这不是计划中的环节，琴弦崩断太突然，她甚至能看到门帘后的张师傅僵住的身影。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缓站起身，右手悄悄握住了崩断的琴弦末端——那里连着琴弓，木质琴弓的内侧贴着一张卷好的细纸条，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军火库的最后一道机关密码，这是她今天的核心任务 。
“松井先生说笑了 。” 沈蕴宁的声音很稳，甚至带着一丝浅笑，她提着旗袍下摆，一步步走下舞台。日军士兵想拦，却被松井抬手制止，他倒要看看，这个看似柔弱的钢琴师，敢在他的酒会上耍什么花样 。沈蕴宁走到松井面前，停下脚步，比他矮半个头的身高，却丝毫没有怯懦，她抬起头，首视着松井的眼睛：“琴弦断了，是琴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就像有些东西，强行留在身边，早晚都会‘断’ 。”
松井的脸色沉了沉，刚要开口呵斥，沈蕴宁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左手看似无意地搭在他的西装口袋上，右手握着的断弓，顺着口袋的缝隙，轻轻插了进去。琴弓上的细纸条刚好贴在口袋内侧的布料上，不会被轻易察觉 。她的动作又快又自然，像是在跟松井说悄悄话，只有两人能听到她的声音：“松井先生，这根断弓，就当是我给您的‘赔罪礼’，您可要好好收着 。” 说话时，她的右手腕轻轻蹭过松井的手臂，纱布下的针孔传来细微的刺痛，却没人注意到她腕间那片不自然的苍白 。
松井的身体僵了一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口袋里多了个硬物，却没敢立刻去摸——沈蕴宁的眼神太冷静，冷静得让他心慌。他刚要伸手去掏口袋，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门口的动静，顾庭昭正端着两杯红酒，慢悠悠地走进来，黑色风衣的衣摆扫过门槛，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的琴弦崩断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
“松井大人，实在抱歉，钢琴年久失修，扰了您的雅兴 。” 顾庭昭走到两人身边，将其中一杯红酒递给松井，另一杯递给沈蕴宁，递酒的瞬间，他飞快地给了沈蕴宁一个“按计划行事”的眼神，“我己经让人去换备用钢琴了，沈小姐技艺精湛，换架琴一定能让您满意 。”
松井接过红酒，目光在顾庭昭与沈蕴宁之间来回扫视，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西装口袋，最终还是压下了掏东西的念头——在没有摸清对方底细前，他不想贸然撕破脸。他晃了晃酒杯，酒液在杯壁上挂出弧线：“既然顾经理都这么说了，我就再等一等。只是沈小姐，希望你的‘诚意’，能配得上这杯红酒 。”
沈蕴宁握着红酒杯，指尖冰凉，她低头看着杯中的酒液，映出自己平静的脸，腕间的珍珠手链还在轻轻晃动，没人发现她手腕内侧的纱布，更没人知道，那根插进松井口袋的断弓里，藏着能摧毁日军阴谋的关键密码，而她的袖口暗袋里，麻醉剂的针管己经蓄势待发 。舞台后的备用钢琴被抬了上来，琴键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像一排冰冷的牙齿，预示着这场看似平静的酒会下，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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