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饭店的地下通道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石壁上渗着水珠，顺着凿刻的凹槽往下淌，在青石板地砖上积成蜿蜒的水痕。通道中央的机关门是整块花岗岩雕成的，门板上刻着与玉琮纹路一致的凸起，边缘的铜制合页锈迹斑斑，却依旧牢牢嵌在石壁里，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
林啸堂靠在机关门上，右腿微微弯曲，左手死死按着门板内侧的铜制锁芯——刚才在龙凤厅前台牵制日军时，他的腰侧又添了道新伤，日军的刺刀划开了戏服的红绸，连带着旧伤一起渗血，此刻鲜血正从指缝里往外涌，滴在青石板上，与水痕混在一起，染成暗沉的红 。他的右手握着短刀，刀身斜指地面，刃口卷了边，还沾着日军的血渍与通道的泥灰，却依旧被他攥得紧实，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
“师哥！你撑住！我去叫人来帮你 ！” 阿福的声音从通道深处传来，他怀里抱着林啸堂的木质龙胆枪，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刚才日军突破龙凤厅防线，疯了似的往地下通道冲，林啸堂把他推到安全区域，自己转身就顶在了机关门前，用身体挡住了日军的去路 。
“别过来！” 林啸堂突然低喝一声，声音因疼痛而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瞥见通道口晃过的日军军靴，立刻抬手示意阿福往后退，“守住后面的岔路，别让日军绕过来！顾经理还没到，这‘门’，我得守住 ！” 他说的“门”，既是眼前的机关门——门后就是日军遗留的最后一处军火藏匿点，顾庭昭正带着从松井口袋里取出的密码赶来，只有用密码启动机关，才能彻底炸毁军火；也是他心里的“门”，是守住上海百姓的最后一道防线 。
日军的喊叫声越来越近，“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擦着林啸堂的肩膀飞过，打在机关门上，溅起一片火星。他下意识地往门板内侧缩了缩，腰侧的伤口被牵扯，疼得他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却依旧死死按着锁芯——这是机关门的临时锁止装置，只要他按着锁芯，日军就无法从外侧推开，为顾庭昭争取启动密码的时间 。
“里面的人听着！赶紧开门投降！不然我们就炸了通道 ！” 日军少佐的嘶吼声在通道里回荡，伴随着枪托撞击门板的“哐当”声，机关门被震得微微晃动，铜制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
林啸堂突然笑了，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短刀，手腕轻轻一转，刀身在昏暗的通道里划出一道冷光，熟练地转了个花——这是他在东北军练刺刀时学的动作，后来成了戏台上耍枪花的底子。他抬头望向通道深处，顾庭昭黑色风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拐角，手里举着密码纸条，正快步往这边跑 。
“顾经理，你可算来了 。” 林啸堂的声音轻快了些，像是刚才的枪林弹雨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咱东北人，最会守‘门’。当年在锦州守城门，现在守这机关门，都是一个理——只要我还站着，就没人能过去 。” 他说着，突然松开按着锁芯的左手，猛地往前冲了一步，短刀首指向通道口的日军，“阿福！照顾好荣春班的戏台！顾经理！启动机关 ！”
顾庭昭瞳孔骤缩，立刻扑到机关门的密码盘前，指尖飞快地按着与玉琮纹路对应的按键。密码盘发出“滴滴”的轻响，石壁内侧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咔”声，这是机关启动的信号 。日军见林啸堂冲出来，立刻举枪射击，数颗子弹同时穿透了他的戏服，血瞬间从伤口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绣着的“赵”字 。
林啸堂晃了晃，却依旧握着短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刀插进了最前面那名日军的胸膛。他抬头望向机关门的方向，顾庭昭正冲他大喊“快躲开”，可他却笑了，缓缓张开嘴，唱起了《长坂坡》的戏词：“长坂坡前威风显，喝退曹兵百万千……” 戏腔算不上清亮，却带着武生特有的刚劲，在昏暗的通道里回荡 。
“轰隆——”
机关门突然落下，厚重的花岗岩门板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将通道彻底隔断。门板闭合的瞬间，林啸堂的戏腔戛然而止，只剩下余音在通道里缓缓飘散，与机关启动的轰鸣、日军的惨叫混在一起，却显得格外清晰 。阿福抱着龙胆枪，跪在通道深处，眼泪砸在枪杆上，却不敢哭出声——他知道，师哥用生命守住了这道“门”，守住了顾经理启动机关的时间，也守住了荣春班戏台背后，千千万万百姓的生路 。
顾庭昭靠在闭合的机关门上，听着门板另一侧日军的疯狂撞击声，又望向通道深处阿福的身影，握着密码纸条的手微微发抖。门板上还沾着林啸堂的血，顺着纹路往下淌，像在花岗岩上刻下了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那是一个东北军士兵的坚守，一个戏班武生的悲壮，更是这场破局之战里，最滚烫的牺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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