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厅后厨的瓷砖地还留着刚拖过的湿痕，阳光透过气窗斜照进来，在地面映出长条光斑，光斑里浮着细小的面粉颗粒——是新厨师长刚揉完面团洒下的。靠墙的灶台是从废墟里抢救出来的老物件，铸铁炉身上有个浅弹孔，用黄铜片补了个圆形补丁，阿福说这补丁像“太阳”，特意在旁边用红漆画了道小弧线，凑成了笑脸的模样 。
灶台旁的案台上摆着一溜陶罐，最右边的紫砂罐贴着张泛黄的纸条，写着“秘制酱料”，是新厨师长今早刚带来的，罐口系着根深棕色皮绳，皮绳末端挂着个小小的铜铃——风从气窗吹进来时，铜铃会“叮铃”轻响，像王福安当年在茶房挂的迎客铃，透着股烟火气 。
新厨师长站在灶台前，穿一身挺括的白色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腕上戴着块旧手表，表盘蒙着层雾，却走得很准——是他从东北军退伍时带的，表背刻着“守”字，和顾庭昭父亲的袖扣纹样有些像 。他正往沸腾的汤锅里加酱料，勺子是长柄铜勺，勺柄上有个细微的凹槽，是常年握勺磨出来的，一勺酱料下去，汤锅里立刻飘出浓郁的酱香，混着葱姜的香气，漫满了整个后厨 。
“张师傅这酱料，闻着就不一般 。” 顾庭昭倚在厨房门框上，黑色风衣的下摆扫过门槛，门槛上有个浅浅的刻痕，是当年林啸堂来后厨找吃的，用刀背刻的“赵”字，如今成了后厨的小记号 。他左臂的绷带己经拆了，只留着块浅色疤痕，手里把玩着枚银环——是沈蕴宁编的那只，指尖在环上轻轻，目光落在张师傅加酱料的手上，“这‘东洋风味’，可比松井那时候地道多了，他当年带来的厨子，只会往汤里加酱油 。”
这话里的“东洋风味”是暗语——松井当年在龙凤厅设宴请客，总让厨子做所谓的“东洋料理”，实则是用饭菜传递情报，顾庭昭说“地道”，是在确认张师傅是否懂这些过往的“规矩” 。
张师傅加完酱料，手里的铜勺在锅沿轻轻磕了两下，动作从容，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深意：“顾经理说笑了，我这就是老家的家常做法，哪是什么东洋风味，不过是按老规矩调的，合和平饭店的口味就行 。” 他说的“老规矩”，既指做菜的火候规矩，也指和平饭店情报线的“接头规矩”——当年王福安就在后厨，用“加酱料”的次数传递情报，加一勺是“安全”，加两勺是“有危险”，加三勺是“急需支援” 。
说话间，张师傅转身去案台拿葱花，白色制服的后腰处，隐约凸起一个方形轮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是枪套，里面藏着把小巧的勃朗宁，和顾庭昭之前用的那把同款。顾庭昭的目光扫过那个轮廓，没有任何异样，只是抬手指了指案台角落的旧茶壶：“那是王福安师傅的旧物件，您要是渴了，壶里有刚泡的龙井，小远早上刚送来的 。” 那把茶壶是情报传递的“中转站”，壶底有个暗格，能藏纸条，只有核心情报员知道 。
张师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茶壶，壶嘴还冒着热气，壶身上的“安”字被茶渍染得有些模糊。他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指尖在壶底轻轻敲了三下——是顾庭昭父亲当年定下的暗语，敲三下代表“情报己收到，一切安全” 。他喝茶时，故意把茶杯往顾庭昭那边递了递，杯底贴着张极小的纸条，是用糯米纸写的，上面记着“今日午后三点，日军残余在英租界码头交易”，字迹工整，末尾画着个小小的“守”字，是东北军情报线的标记 。
顾庭昭接过茶杯，指尖趁机揭下糯米纸，飞快地攥在手心，动作自然得像接过一杯普通的茶：“张师傅这手艺，往后龙凤厅的后厨，就靠您多费心了 。” 他低头喝茶时，余光瞥见张师傅制服领口的内侧，露出半枚铜制徽章——是东北军的旧徽章，和林啸堂当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看来张师傅不仅是厨师长，还是林啸堂东北军的老战友 。
“顾经理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砸了和平饭店的招牌 。” 张师傅放下茶壶，转身继续打理汤锅，后腰的枪套轮廓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却丝毫不显突兀——就像后厨的灶台、案台、旧茶壶一样，成了龙凤厅后厨的一部分，藏着守护的力量 。
后厨的气窗又吹进一阵风，铜铃“叮铃”响了两声，阿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张师傅，沈小姐让我来拿刚烤的小饼干，给学琴的陈默带的 。” 阿福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底垫着林啸堂的红绸，里面放着两盒饼干，“对了，老沈刚才来说，英租界的巡捕房下午要来检查，让后厨把证件都备好 。” 阿福说的“检查”是暗语，指下午的码头行动，让张师傅做好接应准备 。
张师傅点点头，从案台拿起一袋刚炒好的花生，放进阿福的竹篮：“给陈默带点花生，学琴费脑子，垫垫肚子 。” 花生袋里藏着张纸条，写着码头交易的具置，是给陈默的“任务提示”——陈默下午要以学生的身份去码头附近侦查，花生是“安全通行”的标记 。
顾庭昭看着阿福提着竹篮离开，又看向灶台前忙碌的张师傅，汤锅的香气越来越浓，铜铃的轻响混着抽油烟机的“嗡嗡”声，龙凤厅的后厨，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 。他攥着手里的糯米纸，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槛时，回头说了句：“晚上沈小姐要过来尝汤，她说好久没喝到正宗的龙凤厅老汤了 。” 沈小姐来尝汤，是“行动前最后确认”的信号，晚上会敲定具体的接应方案 。
张师傅应了声，手里的铜勺在汤锅里轻轻搅动，白色制服下的枪套依旧若隐若现，却不再是警惕的象征，而是守护的承诺 。后厨的阳光依旧温暖，灶台的笑脸补丁映着光，铜铃轻响，汤香弥漫，龙凤厅的后厨，迎来了新的厨师长，也迎来了属于它的、充满烟火气的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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