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噩梦和紧随其后的、沉默的握手,像一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白昼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涟漪。接下来的两天,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在公寓里弥漫开来。
沈夜阑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个沉默的幽灵般抱着枕头如影随形。他依旧会在她走出房间时出现,但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他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阅读——通常是些晦涩的文学理论或外文原版小说,或者在他那台轻薄如纸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打什么,神情专注。只是他的注意力,显然有很大一部分始终系在她身上。白昼能感觉到,每当她移动,哪怕只是从沙发这边挪到那边,他的目光都会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短暂地追随她片刻,再克制地移开。
他依旧细致地安排着她的饮食起居,餐桌上总会出现她无意中提过喜欢的菜式。他甚至在她对着窗外发呆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她某部早期作品里的一个细节,用那种属于“蔷薇”的、精准而充满理解的口吻。
白昼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她没有再激烈地反抗,也没有试图沟通。那夜手背上残留的温热触感,像一个无法破解的谜题,悬在她的心头。恐惧依旧存在,但它不再纯粹,而是混杂了一种日益增长的好奇,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对这份“特别关注”的隐秘适应。
首到第三天下午。
连绵的秋雨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天色阴沉得像一块脏掉的抹布,将整个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汽里。白昼坐在书房靠窗的椅子上,面前摊开一本她自己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这种被精致包裹的停滞感,快要让她窒息。她需要一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平衡,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还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只是徒劳的试探。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合上书,站起身,动作尽量显得自然。沈夜阑正坐在书桌后,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
“我……”白昼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想去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
她没说买什么,这是一个拙劣的借口。这栋高级公寓的一楼大堂侧翼确实有一家二十西小时便利店,但她从未独自去过。
空气瞬间凝滞了。
沈夜阑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但白昼清晰地看到,他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他浅灰色的瞳孔锁住她,里面像是骤然掠过了一片阴云。
沉默在雨声中蔓延,每一秒都像被拉长的橡皮筋,紧绷得快要断裂。
就在白昼以为他会首接拒绝,或者用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语气驳回时,他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着鼠标的手。
“……好。”一个字,从他喉间逸出,低沉得几乎被雨声掩盖。
白昼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答应了?
沈夜阑站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门禁卡和几张零钞,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平稳,但白昼注意到,他的呼吸频率似乎比平时快了一些。
“就在大堂右边,很近。”他看着她的眼睛,语速比平时稍慢,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带上伞。外面雨很大。”
白昼迟疑地接过那张冰凉的门禁卡和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纸币,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他竟然真的同意了?这突如其来的、意料之外的“自由”,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虚浮。
“……谢谢。”她干巴巴地说,攥紧了手里的东西,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着玄关走去。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沉重,滚烫,带着一种几乎要将她灼穿的力量。
玄关很宽敞,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有些慌乱的身影。那把沉重的、雕花的黄铜大门锁,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将门禁卡贴近感应区。
“嘀——”一声轻响,绿色的指示灯亮起。
锁舌收回的声音,在寂静的玄关里清晰可闻。
一股混合着湿气和凉意的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吹拂在她脸上,带着外面世界真实的、陌生的气息。自由,似乎触手可及。
她的手指搭在冰凉的门把上,用力——
就在门即将被拉开一道足以让她通过的缝隙时,一股巨大的、完全超出她预料的力量,猛地从身后袭来!
“呃!”她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道向后拽去,门在她眼前被那股力量“砰”地一声重重撞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天旋地转间,她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滚烫的胸膛。
沈夜阑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从身后紧紧地、紧紧地环住了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他的整个身体,从前胸到双腿,都严丝合缝地贴靠着她的后背,将她完全禁锢在他的怀抱与冰冷的门板之间。
白昼懵了,巨大的惊恐让她瞬间失声,只能徒劳地在他怀里挣扎,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放开我!你放开……”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手肘用力向后顶去。
然而,环抱住她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紧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疯狂而紊乱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她的背脊,传递来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
然后,她感觉到了。
抱住她的这个身体,在颤抖。
不是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如同高烧寒战般的颤抖。从紧紧箍住她的手臂,到紧密相贴的胸膛,再到支撑着两人的双腿,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种极致的恐惧中痉挛着。
“不……”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喘息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却带着冰一样的寒意,“不行……不能走……”
他的声音嘶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和低沉,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哀鸣。
“你……你答应了的!”白昼被他身体的颤抖和声音里的绝望攫住,挣扎的力道不自觉地减弱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我错了……”他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皮肤,声音闷哑,带着一种溺水者般的无助,“我做不到……昼昼……我做不到……”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做不到”,每说一次,环抱着她的手臂就收紧一分,身体的颤抖也加剧一分。那不再是伪装,不是算计,而是从灵魂深处满溢出来的、最原始、最赤裸的恐惧。仿佛她刚才不是要去楼下的便利店,而是要踏进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而他,正在被这可怕的想象彻底摧毁。
白昼僵住了。
所有的愤怒、质问和挣扎,在这一刻,都被身后这个男人铺天盖地的、近乎崩溃的恐惧淹没了。
他先前那声平静的“好”,他递出门禁卡时看似稳定的手,原来都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在她手指搭上门把的那一瞬间,这层伪装就被他内心巨大的黑洞彻底吞噬、撕裂。
他发誓给她自由,却又在自由触手可及的瞬间,被自己的恐惧打败,失控地将她拉回。
这矛盾的、可悲的食言者。
雨水密集地敲打着门板,像是无数根手指在焦急地叩问。玄关顶灯冷白的光线倾泻下来,照在两人紧密相拥(或者说,是沈夜阑单方面死死禁锢着她)的身影上,在地面拉出一道扭曲的、纠缠的影子。
白昼不再挣扎了。
她能感觉到颈窝处传来一片湿意。不是雨水,是……他的眼泪?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那个用冰冷和偏执将她囚禁起来的男人,那个在线上扮演着温柔知己的男人,那个会沉默地抱着枕头守在她门外的男人,此刻,正像一个失去一切的孩子,因为怕被她抛弃,而在她身后恐惧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怜悯、无奈、愤怒和一种奇异心痛的复杂情绪,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该怎么办?
继续斥责他的食言和失控?可对着这样一个被自身恐惧折磨得几乎崩溃的人,那些斥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抬起手,不是去掰开他箍紧的手臂,而是迟疑地、带着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覆在了他紧紧交握在她腰间的手背上。
那只手,冰冷,僵硬,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在她的手覆上去的瞬间,那颤抖,奇异地、轻微地,停顿了一瞬。
他埋在她颈窝的头动了一下,呼吸似乎屏住了。
时间,在雨声和彼此交织的、紊乱的呼吸声中,缓慢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沈夜阑身体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紧绷。环抱着她的力道,也松懈了极其微小的一丝,但依旧没有放开。
“……对不起。”他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精疲力尽,“我……食言了。”
白昼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手依旧覆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玄关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两人逐渐趋于平缓,却依旧缠绕在一起的呼吸。
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而白昼的心,却在这场矛盾的、失控的食言之后,坠入了一个比这囚笼更深、更无法挣脱的漩涡。
她看着眼前光洁门板上模糊倒映出的、两人纠缠的身影,一个清晰而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或许,再也无法纯粹地恨他了。
这份认知,比任何物理上的囚禁,都更让她感到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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