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檀香混着冷雪的清冽钻进鼻腔,苏清棠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
案几上的《金刚经》抄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个小团,像极了昨夜柴房那半枚三寸金莲的鞋印。
“吱呀——”
门轴转动的轻响比木鱼声更轻。
她垂眸盯着晃动的烛影,余光瞥见一道素白身影闪进佛堂角落。
月白襦裙早换成了洗得发白的粗布,发间没有珠翠,只插着根褪色的木簪——这是李昭容今日的装扮,和昨日、前日并无不同。
“李姐姐。”苏清棠搁下笔,指尖在案几上敲了两下。
原书里只提过冷宫有个疯癫的废妃之女,却没说她每日寅时来佛堂抱走一摞旧书,戌时三刻准在西井边站半个时辰。
《冷宫记事录》里“眉似远山”的批注浮上来,她抬眼时己带了三分温软,“这经抄得手酸,姐姐可愿陪我说说话?”
李昭容正往怀里塞《大盛律例》的手顿住。
她侧过脸,苍白的脸颊在烛火下泛着青,眉峰确实如远山含黛,只是眸底结着层冰:“苏昭仪该知道,冷宫里的人——”
“该当三缄其口。”苏清棠接过话,指尖轻轻叩了叩自己抄的经卷,“可姐姐昨日在西井边站了足足三柱香,井边的薄冰都被踩碎了。”
李昭容的睫毛剧烈颤动。
她猛地转身,怀里的书“哗啦”掉了几本。
苏清棠弯腰去捡,瞥见《永徽起居注》的扉页上有行小字:“李侧妃之女,名若雪。”
“你看过那本《冷宫记事录》。”李若雪的声音突然低哑,像碎瓷划过石板,“前日柴房的门闩,是你用银簪挑开的。”
苏清棠首起身,把书递过去时指尖擦过她手背——凉得像块冰。
“姐姐母亲临终前,是不是说过‘凤栖阁东壁’?”她压低声音,“原书里皇后拿遗诏逼皇帝贬旧部,可那遗诏……”
“那夜我躲在梁上。”李若雪突然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母亲跪在地上烧东西,火光照着她的脸,她说‘这是皇后要的,烧了便干净’。”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后来皇后的人来搜,母亲撞了柱子,血溅在我绣的并蒂莲帕子上……”
佛堂外的木鱼声“咚”地停了。
苏清棠不动声色抽回手,袖中藏着的纸条被掌心焐得发潮。
那是她凌晨用密墨写的“遗诏在凤栖阁”,纸角抹了前世记得的“青蚨粉”——这药粉沾衣即附,用鹿血能显影,三日后才会散。
“姐姐且看这经抄得如何?”她重新坐回案前,提笔时故意顿了顿,纸条顺着袖口滑到案角。
李若雪盯着那抹纸角,喉结动了动,终是抱起书往外走。
门帘掀起又落下时,她瞥见廊下有团黑影一闪——是青鸾的翡翠耳坠,在雪光里晃了晃。
第二日卯时三刻,苏清棠捧着装香灰的铜罐出了佛堂。
冷宫里的雪被踩得发硬,她沿着墙根走,目光扫过每块青石板。
首到绕过第三座断墙,废弃的“听风亭”出现在眼前——檐角的铜铃早被拆走了,柱子上却有块浅褐色的痕迹。
她摸出袖中的鹿血帕子擦了擦,暗青色的粉末立刻显了形。
“苏昭仪这是?”
冷不丁的男声惊得她指尖一颤。
季德全扶着龙头拐杖站在亭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里却淬着冰:“老奴听说娘娘在佛堂抄经,怎的跑到这荒亭子来了?”
苏清棠垂眸盯着铜罐里的香灰,嘴角勾起抹慌乱的笑:“昨日抄经时香烧完了,云嬷嬷让我来取旧香灰……公公瞧这灰,是不是该换了?”她故意把铜罐往季德全跟前送了送,青蚨粉随着动作飘起几粒,粘在他玄色蟒纹衣摆上。
季德全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三匝,突然哈哈笑起来:“娘娘心善,连香灰都要亲自管。”他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几片残雪落进苏清棠领子里,“老奴还有事,不陪娘娘了。”
等那道身影消失在宫墙后,苏清棠摸出银簪,在亭柱内侧刻了道细痕。
转身时正撞进李若雪怀里,对方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帕子:“昨夜有人翻了我的箱子,这帕子被扔在井边。”她展开帕子,暗红的血迹里隐约能看出半朵并蒂莲,“母亲说这是皇后的私印。”
苏清棠盯着那朵花,喉间泛起甜腥的兴奋。
她按住李若雪发颤的手:“姐姐信我么?等我拿到遗诏,定要让害你母亲的人血债血偿。”李若雪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转身时把帕子塞进她掌心。
暮色漫进冷宫时,苏清棠捧着抄好的经卷往景阳宫走。
宫墙上的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她摸了摸袖中染血的帕子,又想起萧承煜昨日批折子的模样——他握着朱笔的手骨节分明,听见她请安时抬了抬眼,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
“‘山雨欲来风满楼’。”她低低念了句,嘴角扬起抹笑。
等明日在御花园献诗时,不妨把这句改改,添上“且看谁主凤凰楼”。
宫门前的灯笼次第亮起,她的影子被灯光揉碎在雪地上,像极了即将展开的棋局。
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好,苏清棠捧着新抄的《白梅诗》跪在汉白玉阶前。
萧承煜的龙靴停在她视线尽头,鎏金靴底压碎了半片落梅,她喉间泛起甜腥——这是她第三次在御前献诗,前两次的《咏柳》《听琴》都像石沉大海,首到今日。
“旧诏难寻,新王未定。”她抬眼时眼尾微挑,声音裹着三分怯意七分幽咽,“臣妾昨日守夜抄经,恍惚见先帝立在檐下,袖中似有黄绢翻卷......”
龙案后的檀香突然浓重起来。
萧承煜的指节叩了叩案几,朱笔在奏疏上洇开个墨团:“苏昭仪近日总提旧诏。”他的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可是读《起居注》读多了?”
苏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原书里萧承煜首到第217章才发现先皇遗诏被皇后私藏,此时他对后宫的警惕正像绷紧的弓弦——她需要这根弦再紧些。“臣妾不敢妄议前朝。”她垂首时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算计,“只是每见陛下批折子到三更,便想起先帝临终前......”
“退下。”萧承煜突然打断她。
苏清棠的话尾卡在喉咙里,看着他将奏疏重重合上,鎏金镇纸磕出脆响。
她退到廊下时,瞥见小太监捧着密令往东厂跑——很好,这只蛰伏的帝王终于肯动爪牙了。
三日后的早朝,弹劾的折子像雪片般砸进养心殿。
“苏昭仪夜入冷宫,私会废人遗女,妄议前朝!”御史陈大人抖着袖中黄纸,“更有冷宫洒扫宫女作证,娘娘曾说‘新王当立,旧主当弃’!”
景阳宫的青砖被跪得生疼,苏清棠望着丹陛上萧承煜冷下来的眉眼,突然笑了。
她从袖中摸出枚银簪,簪头缠着半缕翠色丝线——正是那日在佛堂外瞥见的,青鸾耳坠上的缠线。
“这簪子是臣妾在听风亭柱下拾的。”她举着银簪转向陈御史,“上面的毒粉叫‘百日散’,沾肤即痒,三月溃烂。”她指尖轻轻划过簪身,“青鸾姐姐总说皇后娘娘最厌污秽,怎的连凶器都往冷宫里扔?”
丹陛上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
萧承煜捏碎了茶盏,茶渍顺着龙袍淌到案上:“传青鸾。”
偏殿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鸾被两个厂卫架着拖进来时,鬓发散乱,腕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药粉——正是苏清棠那日在听风亭留下的青蚨粉。
她看见银簪的瞬间瞳孔骤缩,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奴、奴婢冤枉!
是季公公说......“
“住口!”阶下突然传来断喝。
季德全扶着龙头拐杖踉跄进来,蟒纹衣摆上还沾着那日听风亭的青蚨粉——苏清棠昨日用鹿血帕子试过,果然在他常坐的暖阁椅背上显了影。
老太监的脸白得像纸,却还强撑着笑:“陛下明鉴,老奴与青鸾素无往来......”
“素无往来?”苏清棠突然提高声音,“那前日戌时三刻,季公公为何在凤栖阁后巷与青鸾碰头?”她摸出李若雪给的染血帕子,“这帕子上的并蒂莲,可是皇后娘娘的私印?”
殿中霎时落针可闻。
萧承煜的目光扫过帕子上的暗纹,突然拍案而起:“东厂!
去凤栖阁搜!“
季德全的拐杖“当啷”落地。
他望着青鸾抖如筛糠的模样,又看向苏清棠微扬的嘴角,突然明白自己中了套——从那日听风亭的青蚨粉,到李若雪的帕子,这女子早把网撒好了。
“陛下!”苏清棠突然跪在丹陛前,声音里带了哭腔,“臣妾本不想搅这些事,可前日云嬷嬷给臣妾送参汤时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外晃动的影子,“说皇后娘娘近日总翻旧账,连当年镇北侯旧部的名录都要查。”
萧承煜的呼吸陡然一滞。
镇北侯是他少年时最信任的将军,旧部里还有他的启蒙先生——这些事,连他都快忘了。
他盯着苏清棠泛着水光的眼睛,突然伸手将她扶起来:“苏昭仪受惊了。”他的声音放软了些,“下去歇着吧。”
退朝时,苏清棠经过偏殿,听见季德全的嘶吼被门帘闷住:“老奴都是为了陛下!
皇后她......“她摸了摸袖中云嬷嬷今早塞给她的半块玉牌——那是镇北侯府的旧物,云嬷嬷的手在抖,说”当年夫人救过老身“。
暮色漫进景阳宫时,宫女来报皇后传话:“明日请苏昭仪去凤仪宫用茶。”苏清棠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指尖着玉牌上的刻痕——皇后终于肯正眼看她了。
而真正的局,才刚布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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